道:“离非,认识你这么久,你第一次冲我凶巴巴的。”她悠悠道:“你说得一点儿没错,我就是凶手之一,战争不会让人的手干净。尤其是我娘亲,如果没有我,不会有人惦记着对付我娘,她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可惜她生了个不省事的女儿,我娘是死于我的争强好胜……”
“辉煌?”她凄惨地笑了,“不过是好胜!我娘用死来成全我的争强好胜,并且还希望我继续争下去。离非,这就是世道,世道是不能让人人都满意的。”
青瞳用极低又极平静的语气道:“这几个月来我一有空就想,如果老天能满足我一个愿望,那我希望自己出生就是个傻子。”她的目光像深不见底的幽潭,一丝波澜也没有,没有人会诅咒自己变成傻子,更没有人诅咒自己是傻子的时候如此平静。
离非怔怔地看着她,还记得在那月夜山谷,那时她最大的愿望不是变成傻子,而是再见自己一面。她那么痴迷地把脸颊靠在自己肩上,她脸庞滚烫,晶莹又美丽,眼中的爱意连空气都能感觉到。
如果当时自己答应了她,是不是她就会一直那么美丽呢?不是像现在这样,现在她的眼睛里已经藏进了一把刀,幽冷幽冷的。这话说出来分明在无情地切割别人也切割自己。
世事无常,他无常,她也无常。世事无奈,他无奈,她也无奈。
这个离非不怪她,离非不能接受的是,她已经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脸庞晶莹、笑意殷殷的姑娘了。他记忆中的青瞳任谁看了都知道是个好人,是个离非相信把天下苍生交给她会很好的人。可是现在,她的眼睛里结了冰。
青瞳声音更冷:“俗话说成王败寇,既然我这个获胜的凶手都已经付出了让我恨不能死了的代价,那宁晏又岂能逃脱?他一定要死!”
“青瞳,你变了……你变了……太子殿下死的时候,谁都说是你做的,我……我当时怎么也不信。我逢人就争辩,青瞳不是这样的人……当时我还不信……”
“那你现在信了吗?”青瞳咬着嘴唇,双眼紧紧盯着离非!花笺拦在她面前,叫道:“才不是青瞳,才不是!”青瞳把她从面前拉开,她固执地盯着离非的眼睛,非要从他嘴里听一个答案。她又问:“离非,你说啊,说我哥哥是我害死的,你现在就信了?”
“我……我……”离非踉跄后退,逃出这个让他感到寒冷的宫殿。他只是摇着头道:“你变得一点儿也不像你了,青瞳——你变了!”
他一走,青瞳身子一软,大大地呕出一口血来。花笺吓得尖叫一声:“啊,你怎么又吐血了,这……好容易好一点儿……离非你是王八蛋!青瞳,你不要这样难过。”
青瞳微微睁开眼道:“花笺,叫大理寺不要派医生去看宁夫人,过两天,报个病卒,偷偷把她放了,让她远离京都,隐姓埋名地过日子吧。”
“青瞳,你……唉,你既然想放了她,刚才离非在为什么不说,还让他把你气成这样。”
“离非他有事都写在脸上,一点儿也不会掩饰,这事将来保不准会给他惹什么祸,不让他知道比较好。他这人太重感情,你看他舅舅要杀我,他舍不得,就冒险给我报信。他舅妈从小养大他,他当然也舍不得了。”
“花笺,我没事,我不是气,这算什么呀,上次他不肯带我走,我不是也活着吗?我没事,你别担心!我……我就是觉得……觉得他应该相信我啊!他心里应该相信我,能为他办的事情,我怎么着也会尽力。”
她觉得力气用尽,软软倒回椅子,心中还在想:你是应该相信我的啊!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十八、政务
经此一事,青瞳足足养了半个月才下了床,不到万不得已的大事出现,元修他们也不敢说给她听了。这些人还尽量挤出时间来进宫和她说说好玩的事情,青瞳不愿辜负了他们的好意,也让自己振作起来。眼看她身子虽弱,精神一天比一天渐强,花笺慢慢敢让她出来吹吹风了。
此刻她正端着一碗冰糖燕窝和青瞳聊天,青瞳手中是一碗乌黑的药,她憋着一口气把药喝进去,然后羡慕地看着花笺手中的甜食。花笺把碗凑到她嘴边给她喝一口,然后拿回来自己喝,道:“你别眼馋了,太医说了,这类腻人的东西你不能多吃。”
青瞳咂咂嘴巴道:“朝中没出什么事吧?他们都应付得来吗?”
花笺道:“你就安心歇着吧,真出事会告诉你。”
“任平生好几天没来了。”青瞳道,“还是他讲起话来最好玩。”
花笺突然扑哧笑了:“我们壮壮这些日子忙惨了,他现在可是户部侍郎,四品大员啊!咱整个大苑的钱粮师爷!”
青瞳吃了一惊:“户部?你听错了吧,刑部,顶多是兵部,他怎么可能当户部的官?”
花笺道:“我乍一听也吓一跳,其实元修就是想整整他,他不是暂代了吏部尚书还有中书令吗?有官吏任免权啊!那是他忙得脑袋都冒了烟了,看任平生整天闲得到处溜达,心里憋气啊!非得拖他下水,当时任平生也是把话说满了,就不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了他老任。元修想来想去,就这个户部侍郎最刁钻,他一准干不了。”
“户部侍郎专管钱粮发放,那工作琐碎得!况且户部尚书黄希原人虽然回来了,可是身体太差,三天两头告病。户部这些事实际上也只好壮壮暂代了,可怜任平生连账册上的字也认不全,还专门让元修给他找了一个信得过的师爷读公文,听完了他也懒得签名用印,要是同意这笔银子呢,就用毛笔蘸着朱砂在银子数下面点个红点,人家就拿着这红点儿去支银子了。几万、几十万两的银子啊,都是这样就拿走了。”
青瞳微微皱眉道:“他也太省事了,要是有小吏财迷心窍,自己写个条陈再点个点,领了几万银子一跑,追也不容易追。”
花笺笑道:“看来你也小看壮壮了,前几天还真有个人拿着自己点点的条陈去领八万四千零一十七两银子。他编得挺好,有零有整的,可是司库的一看就点头请他等着,转回头那司库就叫大理寺的人去了。那小吏到被人抓走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他给壮壮呈递公文三个月了,天天看他点无数个点,怎么自己点就不行了呢?”
“后来我憋不住去问壮壮,他偷偷告诉我,他用的毛笔里有根铁丝,点完点纸上就有个小眼。他还再三嘱咐我不能告诉元修,元修为这事奇怪得脑袋都大了!”
她说罢,哈哈大笑,青瞳也微微露出笑容。她心道:任平生貌似粗豪,实则心细,小看他的人没一个不吃亏的。
就这样忙碌了整个夏天,朝中局势才勉强纳入正轨。青瞳的身体也将养得可以简单过问一下政事。到了夏末,有一件事情被提上日程,不能再拖。那就是什么时候把皇帝从缓都滁阳接到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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