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炤破门而入,看到的确是屋中一个个状如苦瓜的脸。
众人面对着一面屋墙,那面屋墙被用炭灰刷出一块偌大的黑板。刘季武正用右手捏着一块土,在炭灰刷成的黑板上写着字,而那些粗汉们便拿着毛笔,苦着脸在面前草纸装订的书册上一笔一划地照着写字……
李延炤轻咳了两声,众人的目光霎那之间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他指了指黑板,对屋中坐着的那三十余名将佐言道:“刘百人将所教,诸位都须好生去学。我择日考核,不合格者杖二十!不想挨板子,就好生习字……”
李延炤话音未落,屋中已有一名将佐举手。李延炤点点头道:“有什么疑问,讲出来吧。”
那将佐腾地一下起身,而后问李延炤道:“报告李司马,我等皆是军中粗汉,战阵之上,率领麾下弟兄冲锋陷阵不就行了?为何却要在这里,学些文吏才用得到的事……”
李延炤哈哈笑了两声,而后转向刘季武,道:“刘百人将,你学生的问题,便由你这位当先生的来回答吧。”
刘季武闻言,便转过身来,面向方才提问的那名将佐。那人此时颇有些玩世不恭地看着刘季武,却不知他要说些什么高论,来成为自己这些人必须在此读书习字的理由。
刘季武拿过面前几案上的一块抹布,而后转身擦去黑板上方才写的字,又拿起土块,在那简陋的黑板上唰唰地画起图来。见刘先生不教字了,转而开始画图,下面坐着的那三十来名将佐纷纷好奇不已,目不转睛地盯着刘季武手上的动作。
李延炤站在门边,看着刘季武一笔一划地用心画着的那幅图,心中已有数。他画的那幅图,正是自己这些人还在营中喂马时候,随都尉马平前去平叛那一次的形势图。
刘季武笔走龙蛇,用了不过半刻钟的功夫,那次平叛的态势,便已清晰地展现在黑板上。众人望着黑板上的弯弯绕绕,却都不知是何意,一时间面面相觑,方才偶尔发出的交头接耳的嘈杂声,也在此时归于沉寂。
“这是建兴九年秋,我与你们李司马一同经历过的一场战事。秃发鲜卑部在临羌附近起事,聚众万余,并迅速攻克临羌。我郡闻报,即立即着手令郡中以及各县骑卒集结,准备赴援。那场战事,如今军中那些老营骑卒也有不少经历过。”
刘季武说着,手中的泥块已经在图中标出的西平郡上画了一个圈:“西平军不明敌情,据守西平,不敢轻出。我部甫一到达西平,与西平骑卒合并,而两部合并,也不过九百余骑卒。这九百骑卒迅速西进,探查清楚叛军所据之地。叛军中由秃发鲜卑本部组成的核心力量,据守在临羌县城之内。而其余跟随其叛乱的余部,则在县城外安营立寨。”
刘季武说着,又在图中临羌县的位置画上一个圈:“我等趁敌不备,迅速袭击敌营,并引敌追兵入伏。是夜,斩级数百。叛军吃亏之后,次日便集众而来,欲攻取西平。司马认为西平城坚,且敌军已有防备,定然难克。不妨渡河,往湟水上游而去,筑坝蓄水,以期贼军在攻取西平遇挫之后渡河之时,水淹贼军。”
刘季武顿了顿,又道:“司马仅凭一纸地图,及各部哨骑侦察结果,便建议都尉领我等往上游而去。贼果攻西平不克。恰逢天降暴雨,湟水水位猛涨,我等开闸放水,顷刻之间,贼军便被洪水一分为二。落入河中溺亡者不知凡几。仍留在南岸的两三千贼军,也被西平军一鼓而溃。而北岸贼军失去辎重,走投无路之下,又企图前往进攻长宁。最终在长宁城下,贼首伏诛,叛乱平定……”
听着刘季武的讲述,屋中这些将佐们开始逐渐沉寂下来。九百骑卒,在并未借助太多外力的情况下,击败万余叛军。虽然早先也听闻老营骑卒中的种种传闻和叙说。然而当他们听到刘季武所讲的这一段事情的详细过程,在他们的内心之中,仍然不乏种种惊叹。
“我如今将这幅地图画在此处。若是我不讲,你们不识字,又知哪里是哪里?地图不识,态势不知。更何谈韬略在胸,筹谋破敌?”
刘季武手一伸,又指向了站在门口附近的李延炤:“彼时,李司马不过是一介小小的什长。短短两年过去,如今你们再看,他是何等职位身份?领兵打仗,本就不是仅凭一腔血勇,率领麾下弟兄冲锋陷阵就算完事了!若是你等抱定此种想法,穷极一生,怕是也难堪大用!不叫你们闷头去校场上无休止的操练,而是在此读书习字,也正是因为司马对你们有更高的要求。”
“望诸位日后切莫再抱残守缺。努力读书习字,今后在战场上,看得懂地图,明了态势。才能堪当大任。当得起大任,对尔等或是尔等亲眷,也是一件好事。”
先前发问那名将佐,此时略有不安地扭头来回看看。直到看到并没有人注视着他,方才忐忑不安地悄悄坐到地上的蒲团上。
刘季武丢下手中已经快画没了的泥块,而后返身拿起抹布。再向门口看去,李延炤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开了……
冬季快要结束之时,这段时间努力的结果虽然不能说是斐然,不过也是卓有成效。那三名探子祝捷、杜明、钱述已基本掌握骑术与各式武器使用。如今带他们到一处陌生地域,他们也能很快地将这地域的简图绘制出来。
李延炤根本不担心这些市井小民刺探情报的能力。如今又教会了他们诸多军事手段。刺探敌军在一城一地之中据守兵力等大致的基本军情,辅以哨骑侦察等手段,得到这些情报应该已是不成问题。
而刘季武率下的那些兵卒将佐,经过一个冬日的操练,已是基本成型。今后再经过一段时日的以战代练,他丝毫不怀疑,这些骑卒将会成长成为一支强大的力量。
祝捷、杜明、钱述三人在李延炤的授意之下,踏上了前往陇西的路途。即将开始他们颇具传奇色彩的间谍生涯。李延炤披盔戴甲,站在令居县外十里亭,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一时思绪难平,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