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食交到李良的内人手中,而后亦是在李延炤旁的胡凳上坐了下来。
见两人皆随意就坐,并且眼神中并未透露出任何不满与厌弃,李良才稍稍放心下来。而后亦是从伙房打了两碗热水,端出来奉到两人面前。李延炤拿过李良递过来的粗瓷大碗,凑到嘴边喝了几口。刘季武也是有样学样,也喝了几口水,而后将手中的碗与李延炤一样放到面前的几案上。
李良有些矜持地坐到了下首,而后时不时抬眼看看李延炤,却不知说些什么。沉吟半晌,还是李延炤率先开了口:“李匠头生活如此清苦,家中这般贫寒,确令李某觉得异常不安……”
李良闻言却是苦笑了一下:“司马有所不知,李某这般家境,在匠人之中,已算是不错的了。好歹这些年积了些薄财,在县城外靠逆水边上置办了几亩田地,长子一家倒也还算凑合过得下去……”
李良苦笑着的脸上,又透露出几分无奈:“只是次子便没这般条件了……眼见已年近三十,却还是游手好闲,成不了家。连军户家的小娘子都不愿嫁他。李某这为人父者,真是羞愧得紧……”
李延炤忘了一眼刘季武,神色严峻,默然不语。刘季武被李延炤这突如其来的一眼看得有些发毛,却抑制住心中想要发问的冲动。只是冷眼旁观着李延炤与李良两人的交谈。
李延炤轻咳了一声,而后抬眼望向李良,笑着道:“李匠头技艺精湛,本就不该受到如此待遇。我只觉匠头完全是坐在一座金山之上,却仍困顿不已,观之如此,令我深感扼腕。”
李良苦笑一声:“司马莫要诓我。李某十六之龄,便离家去了工坊。如今算来,也在工坊之中打了三十五六年的铁。困顿至此,也实非李某所愿。况年岁渐高,便是有心以别业为生,也无力付诸行动。眼见年已过半百,所虑者无非幼子生计……”
李良说着说着,眼神中已是一片空洞。言罢,唉声叹气了一番,便抬眼望着家中房门,不再出声。李延炤与刘季武望着李良眼中一副落寞神情,也皆是心生不忍之意。李延炤随即出言道:“我言匠头坐在一座金山上,绝非虚言。县府日后得用诸匠人之处,还不知有多少。当下正当善待匠人,匠头作为工坊之首,日后必不至如此困顿……”
李良闻李延炤所说,已是转头望向他,眼中透露出一种将信将疑神色。李延炤见得他这般神色,心中虽隐有不快,却也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看着李良,继续侃侃而谈:“匠头心忧幼子生计,舐犊情深,李某也是感同身受。我倒想为令郎做主,在县府中寻一份差事,却不知李匠头意下如何?”
李良听着李延炤所说,眼中渐渐现出几抹饱含希望的神采。他想了想道:“幼子顽劣不堪,拙于任事,恐去县府中任事,会让司马感到失望……”
李延炤淡淡一笑,而后拿起桌上的粗瓷大碗,又喝了两口,道:“前段时间张明府离任,辛明府即使如今继任,县府之中仍有众多差役、捕快、文吏空缺。县府之中虽并非金山银山,不过令郎若是能够到县府中谋得一二职事,日后不敢说大富大贵,不过养活妻儿老小,总归不是问题。”
顿了顿,李延炤又抬起头,诚恳地望向李良:“县中工坊是先前由我组织建立,我也可以做主。对于匠人们日后待遇,我也拟了初步计划。李匠头身为工坊铁匠之首,日后初定月俸五百钱,粮食一石二斗,布三匹。家中若有田地,可由我担保调拨耕牛,无偿使用。自匠头之下,依次递减。每季按照完成任事决定升或贬……”
李良细心听完李延炤啰啰嗦嗦地讲了一大通,神色早已惊愕地不能自已。李延炤所言的这些供给给他们的财货月俸,虽然绝不足以让他们摇身变成富贵之人,但生活水平已能够得到一个可以预见的提高。
“对了。若是匠头,或其余高等匠人向余者传授技艺,使得工坊产量或是出产之物质量有提高者,若是不幸故去,县府承其丧葬费用,并且养其遗孀遗孤,至其终老或是成人……”
闻得此言,李良眼中的惊讶之色,已无法掩饰,他望向李延炤,嘴也因为惊讶而张成一个大大的圆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