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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薛向就亲自送了账本到高家别院。
薛向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克里斯倒也乐意多讲两句了。
“太后说这账目只记流水太简单,您还提了单式、复式。”薛向道:“微臣也觉得一册账目确实不能满足五佛堂的各类繁杂营生,所以这账目是分了两类的。”
薛向分别打开两本账本给她看。
克里斯仔细看了一些记录的条目,这册上记一条是“漕丁支用”白银五十万两,那册上记着“丰惠粮店”七十万担,她发现五佛堂的交易内容相当复杂,不限于货币资金的借贷业务,这说明宋朝的经济很活跃。
她微微一笑:“你这两类只能算是分了现金账和实物帐,两个账户之间没有什么关联,这样记账不能全面的反映所有收支的来龙去脉,也不便于最后查证账目。
薛向是个行家,一听太后说的有理,顿时来了兴趣,连忙问:“太后所说的复式记账法是怎样的呢?”
她道:“复式记账法,就是最少建两个账,同一金额一进一出,分别在这两部账本里反映。到时候两本账相互查对,有问题的地方,一下就显现出来了。而且,两本账会提供全面的数据,损益将会一目了然。”
薛向虽然对太后所说的一些现代金融词汇很陌生,却也有敏感的商财头脑,他连连称奇,心中更是想不到太后竟然对帐务如此通晓。克里斯不厌其烦地解释了一番,又把复式记账法中最通行的借贷记账法教给了薛向。
薛向很快便恍然大悟,情不自禁地满口赞叹。
《百官行鑑》上说薛向干局绝人,尤善商财,算无遗策,克里斯见他领悟得极快,也对这些话更确信了几分,于是她提出了真正关心的问题:“薛大人,我想听听你对马政的见解。”
一听太后要与自己探讨马政,薛向巴不得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张口便道:“国马之政,历经五代浸废,直至太祖、太宗两代设立牧龙坊、飞厩院,规制逐得以恢复。到了真宗年间牧马监十四处……”
克里斯打断了他,“这次官家召你上京,除了与你会晤‘种谔诱降横山之众’之事,定会问你马政的事,你也这般作答?”
“这……”这确实是他想好的词,也打算给皇帝汇报时这么说。
“歌功颂德,溜须拍马的桥段跳过去吧。”克里斯道,“我问你,诸监有成千上万顷牧场,监牧、官吏众多,每年养的马却只够御用,为何还没有你在边关那一亩二分地,养马的效率高?”
“方今马政不修,最大的问题便是诸监人员数量冗肿,养马人才却极为匮乏。”薛向道:“如今之计,应废、减诸监,或者精简其能。”
“废除定监养马?战马何来?”
薛向道:“臣在边关并无水草良善的牧场,靠的是游牧养马!辽国便是游牧立国,马匹按照季节游动,哪里的草长势繁茂去哪里放牧,等走这么一圈,最初的草场自会长出新草。这样一来不用花心思,花人力、物力去维护牧场,二来马匹长得膘肥体壮,极适合做战马。”
克里斯心道:在古代,这马的作用如同飞机大炮,马匹圈养如同国防建设,薛向的建议在她听来,简直如同咱拆了五角大楼,国防就靠民兵联营吧。这怎么成?她想起了宇文之邵奏折上的所说的马政之弊,笑笑道:“游牧马户并不是咱大宋国战马的主要来源吧,绢马贸易才是吧?”
如遇边关战事吃紧,马匹牧养不及,朝廷就以购补之。只可惜西夏建国之后,堵住了陆上丝绸之路,除了于阗尚与宋国保持马匹贸易,西域诸国都震慑于西夏的淫威之下,不敢向宋朝贩卖马匹。这就出现了宇文之邵奏折中提到的一类人——羌人。比如吐谷浑,便是宇文之邵管辖之地文州的扶羌,他们习性时随水草迁徙,食肉、穿皮毛、军队并无坚甲利刃,临阵击刺之技也不及其他夷人。边关地区有像吐谷浑这样的无数羌人,他们属于不同部族,相对独立。他们常常跑到宋国边境,说愿用上好马匹换取中原之地的泉茗缯帛,边关的官吏见羌人之马强壮便花重金购买,这些钱本应资助边关上的马户,他们都是重役,如今没了这钱日子过得更是雪上加霜。而这些羌人贪得无厌、绝无信义,一言不合说变脸就变脸,转头就能杀个回马枪,抢城寨,杀士卒,边关百姓苦不堪言。
即便如此,这些羌人一来,边关上的官吏仍贪图小利与之易马,宇文之邵就痛责这样的做法,认为应杜绝羌人马市,以一旅之兵,列置诸堡,打退羌人,保边民小安。
克里斯非常同意他的观点。在她看来,这些羌人简直就是恐怖分子嘛,你养肥了他,他反过来打你,这等傻事怎么能做呢?
薛向见太后提及绢马贸易的事,便道:“市马古已有之,唐时兴盛,马监无法满足需求的时候,便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也可以减轻边关马户的负担。”
上至皇帝,下至小吏,都是认为碰到缺马,直接拿出国库银两购马就好,今日再听薛向之言,克里斯更加确定了,宋朝大有定牧不如游牧,游牧不如买马之势。
她心道现如今马政的重中之重,就是要改变向羌人买马的势头,重新建立定监养马的秩序。
克里斯道:“薛大人提举买马养马,果然用的就是这个法子。想必你在与羌人易马的过程中,找到了不少朝廷制度上的漏洞,打了不少擦边球的实惠,我记得还有不少御史弹劾你,怎么说的来着……‘薛向在陕西,违条罔上,罪状显明。’”
克里斯虽然没有明说薛向利用买马之事中饱私囊,可这番话也惊得薛向立时冷汗直流。
而后,克里斯将宇文之邵提过的马政之弊,再加上自己的见解一一说了出来。
薛向初时心惊胆战,但越听越觉得倾佩,他在边关多年,竟没有身在内宫,足不出户的太后对马政看得透彻,许多与羌人易马的细节即便是自己也不能一一道尽,太后为何会知道的如此清楚?而且照太后这么一讲,长远来看,与羌人易马实属百害无一益,自毁长城之举。
两人你来我往又讨论了一番,薛向最后站立在一旁,悉心听教。他觉得太后私底下虽只用“我”自称,却不知为什么反倒比“哀家”这个称呼更多了分威仪,让自己多了一些惧意。
他小心翼翼地问:“微臣本想建议官家允了种谔之请……”
薛向进京,就是因为边关出了一件大事。知青涧城种谔想要诱降西夏羌人朱令陵,此人是横山地区最大的羌人酋长,种鄂厚赏他良田十顷、宅府一区,并许诺朝廷将赐给他官职,希望他能说服其他羌人首领前来投奔大宋。
克里斯早从蓝元震给她的西北军报里知道了此事,她觉得这又是一件与虎谋皮的事,于是口气坚定道:“我们绝不与羌人(恐怖分子)谈条件!”
薛向揣摩着太后的心思,顿觉羌人反复无常,这回儿反倒不想建议皇帝招降横山之众了,拿定主意他便告辞了。
历史的齿轮发生了变化,轨迹也略微偏差了几许。
薛向走后,克里斯一直在看他送来的那些账本,由于是流水账,她看得很快,只是内容非常多,直到晚膳她都没停。吩咐不去厅堂,就摆在厢房,她唤了熊戴影出来一起用膳。
不知道为什么小叔叔却走了进来。
这次连影卫都上桌了,他反倒没说什么,只让邢云为自己添了双筷子。
因为对外甥女的变化感到吃惊,高遵惠不禁好奇了起来:这还是自己所知的那个滔滔吗?他想要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可答案还没找到,却出现了更多的疑问。
记忆中的滔滔,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对待周围的人,端着十足的架子,冷漠至极;唯一能让她放在心上的,就是那个瘪头瘪脑的英宗。她建立五佛堂,一心一意帮他争得了皇位,没两年这人却死了。本以为她是伤心欲绝、心灰意冷才躲出宫的,谁知道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别院的日子,她过得有滋有味,脸上时刻挂着灿烂的笑容,对身边的人亲切可掬,热情大方。每晚餐桌上都弄出各种诱人的食物,勾着让人每种都想品尝一番。他扪心自问:我怎么不知道她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也许以前的“高皇后”就是她精心炮制的一个骗局,高遵惠暗想。不对,不是也许。毫无疑问,自己心知肚明,这个外甥女,头脑绝顶聪明,为人极其谨慎。不对,不是谨慎,是极会伪装,以前她最爱装作一副正经模样,所以自己才爱去戳穿她的虚伪,那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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