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忘却后世之利。”
叶祖洽说周子当下实用,上官均说张子功在长久,这下真到成了周子与张子之争了。
范镇也觉得叶祖洽辩才了得,但他更喜欢上官均这样笃实尚行、经世致用的人才,而且他这样有长远之见,倒是个教书育人的材料。
“不错,学生也认同上官兄所言。圣贤具备德行,以德服人,方能使天下安定。辽国尚武,以暴制暴岂可长久,即便称为一时霸主也无法称霸万世,令万邦臣服!”
“宽厚仁慈方是上邦国风,兴办书院,教化百姓,方可消去贪婪之心,天下之民皆一心向善,人人明理,何惧天下不稳,何怕外邦不服?”
有学子不同意他们两人的说法,朗声道:“辽国,西夏就是蛮夷之邦,他们全是狼子虎心,怎可以礼相待,以德教化?”
众学子七嘴八舌争论起来,一提到辽国,他们纷纷声讨,各个义愤填膺。
见他们皆是书生意气,脱离现实,克里斯心道:历史上还少落后文明用武力征服先进文明的例子吗?
司马光面上依旧挂着笑,他此时出题并非真要学生们说出个所以然来,见这二人均有各自见解,自是奖掖后进,心中有誉无否。
张方平对陆佃颇有好感,见他此时没有发话,用冷峻却略显苍老的声音问道:“陆学子,有何高见?”
陆佃被点名,察觉众人再次投来目光,他略带几分自嘲道:“学生不如两位同窗,资质愚钝,六经尚未学的通透,如何敢大放厥词?不过学生以为,国子监和太学治六经之学,可贵之处就在于循规蹈矩,不会让天下轻易出现乱象。”
听完他的回答,张方平只是扶着须,并不指正,但他颇为满意,心想这位学子低调却不失深刻,自己果然没有看错。
李之仪听了心中拜服,用手轻推了李公麟一下,用眼神说今天没白跟我来吧。
李公麟虽然心中仍对今日之事略有微词,但转念一想,眼前几位学子不亏为当代翘楚,今日也不虚此行。
这些学子说的都是大宋的官话,听在克里斯耳朵里,如同老和尚念经,让人昏昏欲睡。而且觉得他们的话里都透着一股子酸溜溜的味,甚是无聊。初时的兴趣眼下一丝不剩,她低头专心吃起饭来,夹了一块蜜制酥肉,放入口中,肉质酥香,她不由暗赞一声。这京城上好的酒楼,单做一道菜,只怕工序不下十道,这酥肉她竟尝出了七八种别的味道,竟然如此花费心思。当下抄起双箸大快朵颐起来,学子们的治世高论都被她当做了耳旁风。
宇文之邵只觉学生们有些夸夸其谈,但能有这样的见解已然不错。
曹偕对这些学究的言论丝毫提不起兴趣,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蓝元霄旁若无人的大吃大喝。
陆佃言罢,众人便皆不言语了。
这时吕惠卿笑了笑,声音极轻缓,带着一股恭谨,道:“诸位学子都是真知灼见,让人耳目一新。只不过大家何不跳出张子与周子之争,也许还可以另开思路,他日著书立说,说不定今日之争可以换来明日另一个张子或周子。”
叶祖洽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若有所思,似有所悟。心道这位吕大人所言甚是,为何局限自己,他日我应送帖拜会一下。
“真道是青年才俊。”曾公亮对旁边的张方平道:“今年丁未科的状元许安世也才二十七岁,他的诗文可是让欧阳修与王珪两位大人极看重的。老夫看这几位都不比许状元差,来年必能金榜题名。”
张方平点点头。
“这些学子今日聚在这里不易,吾等聚首也实属难得,可惜啊,韩相公忙着为先皇治丧,欧阳公也窝在家里不肯出门,要是他们也在今日岂不全齐了。”谁知曾公亮的话锋突然一变,“欧阳公如今也尝到了被小人以莫须有的罪名弹劾的滋味了。”
众人还没闹明白他此番话是何用意时,曹偕却已了然。当年他还是东上阁门使,迁官英州团练使时,欧阳修曾弹劾他,不按朝廷故事,五年进空表而马不至京师。如今曾公亮出言讥讽,无非是向自己示好。他那时身居客省,整日里游山玩水,潜心修道,哪里想着要回京上谢表。欧阳修的弹劾,他更不会放在心上,此刻也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一时间无人言语,雅间里唯闻丝丝弦音。
这边,向宗回见三位学长侃侃而谈,各自入了几位大人的眼,他觉得自己再不说点什么,简直就快被人遗忘了,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于是道:“学生读过周子的《太极图说》,那书中所画太极图甚是精妙,玄而又玄,学生认为周子胜过张子。”
他这句话说的牛头不对马嘴,周子之说哪里只是因为加入了一幅太极图,这么简单就可以解释的,所有人都被他这句话雷的动弹不得。
纱帐后端坐再琴案后的恋懿,自学子过来,就换了低婉轻泣的曲目,琴音徐徐道来,不但不影响雅间里大家的谈话,琴音反倒适时的配合学子们的谈吐,让人听了赏心悦目。
恋懿也是有学识的女子,一边弹琴一边倾听着里面的谈话,向宗回这话一出,实在扰了她操琴的心智。指尖铮地碰出了一声杂音,险些崩断琴弦。
向宗回刚才那番话说了出来,就觉得其他人都在暗暗嘲笑自己,而这声不和谐的琴音在他听来是格外的刺耳,仿佛一个低贱的妓女也敢取笑于他。
他满面怒容,阴沉盖顶,怒吼一声:“不知所谓的贱人,可是如此这般伺候的?”他一转身,隔着纱帐一脚踹翻了琴案。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嚣张跋扈到了如此境地,当着几位朝中重臣的面也敢如此这般作为,大家一时反倒愣住了。
曹偕剑眉倒竖,脸色一沉,便欲发作,却不想克里斯突然拍案而起。
“你给我住手!”她满脸怒容站了起来,往琴台那边走了过去。
向宗回刚才是气血上头,照着往常的心性发作了出来,心中懊悔自己的鲁莽,此处虽不是宫里,但座上皆是朝中重臣,众目环伺之下,哪里容他撒野,本想借着机会给自己长脸,让几位重臣留些好印象,这下全打了水漂。
克里斯自然不会给他好脸,斥道:“你自己没本事,凭什么拿女人出气!”
向宗回何曾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了,被这劈头盖脸的一句,堵的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曹偕微微一愣,他倒没想到蓝元霄会骂得如此直白,但此刻却觉得心里非常受用。他瞥了一眼宇文之邵,脸上略带一丝自得的笑意,仿佛在说,看吧不愧是我曹偕的朋友。
宇文之邵不禁莞尔,心道这二位倒真是“志同道合”。
克里斯二话不说走进纱帐,那恋懿果然摔倒在地,手指受了伤,流了血。克里斯知道弹琴的人最怕手指受伤,立刻蹲下身,拿起她的手指查看,发现只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
向宗回真没丢过这样的人,受过这样的气,正要发作,可细细一想眼前这人能当这几位朝中重臣的面与自己叫板,一时间竟没了底气,期期艾艾的问道:“你……你是谁啊?”
克里斯一声冷哼道:“我是谁不重要!”
她扶起女子,然后转身冷冷的看着向宗回。
众人看这宦官盯着向宗回的视线带着一股威压之势,这种气势不自觉的让人敛声屏气,但人人心里都在问,这到底是谁?
曾公亮、司马光几人也是面面相觑,宫中无论哪个大阉也不敢如此与皇后的亲弟弟这么针锋相对,即便是蓝元震本人也不会如此。
而就在此时,克里斯开口了。
“官家今日让我查访京师风气是否败坏,我回去可要回话,这败坏风气的第一人就是向大国舅爷!”
克里斯一开口就把皇帝抬出来了,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都受不了啊。
向宗回立刻回嘴道:“我没有!”
“没有?你仗势欺人,欺负一介弱女子。”
“她一介贱籍竟敢耻笑于我……”
克里斯打断他道:“你生而富贵,财货足用而轻用,轻用而侈泰;你父亲宠你,姐姐惯你,你却愈加骄恣跋扈。官家令我查访京中权贵是否器皿衣服穷於侈丽,车马宫室过於轨制,你向氏便是那带头之人。可知你一次用膳一道菜就价格不菲,少则也要几百两银子了,足够寻常百姓一家毕生所需。作为外戚身份尊贵,你姐姐为后,官家赐宅,可是向家圈地欲建新宅到底有多穷极奢侈,有多超于轨制,不用我一一细说了吧?”
她话中许多关于向家的细节都是听雨阁册子上所载,而说到激愤处,她又想起了今天皇帝让她读的奏折,里面的话她想也没想就用上了。缓了口气,她又接着说。
“美人焚香弄琴,为你食色添香,你不但不尊重,反倒拿她出气,你骂她是贱籍,可曾想过好端端的良家女子,何以来这酒楼卖艺,莫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谁愿意来侍奉你这样的?往常你身边所聚皆是些不励名节而以势利离合的小人,奸声乱色盈溢耳目,还敢说你没败坏王都风气?”
纱帐后,恋懿听这人道尽自己身世,还为自己打抱不平,心中一片凄苦,不禁暗自落泪。
向宗回则吓得退了一步,脸色变得极其苍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诺诺不能语。
克里斯说完畅快的吐了一口气,却发现四周静寂无声。
学子们的表情皆有不同,却是同样的反应,盯着她不发寸语,因为她话语犀利,惊世骇俗,其中道理却是振聋发聩,引人深思。
几位大人脸色黯然,神情晦涩,蓝元霄竟然明摆着说了自己是皇帝的耳目,何其大胆,何其放肆。然而他的话却字字在理,并无偏颇,在座诸位惊异之外也不乏赞许之意。
曹偕气定神闲,心情大好。
宇文之邵目光炯炯的望向她,因为刚才蓝元霄所用支言片句,明明是自己奏折里的内容,一时间如坠五里雾,难以判断蓝元霄这番话的真实用意。
这里既不是衙门审案,也不是庙堂问罪,众位大人碍于向宗回的身份也不便当场训斥,更不好调解,一时场面非常尴尬。
克里斯一看该说的也说完了,走到曹偕跟前,朗然一笑:“曹大哥,我还有差事在身,先走一步!改日再一起喝酒!”
曹偕只是点点头,说罢克里斯转身便离开了雅间,而唐平也默默地跟在她后面出了遇仙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