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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祁连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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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她并非军臣的亲生女,生父却是个汉人!匈奴早就不尊她为居次了,我们难道还要尊一个有大半汉人血统的杂种为我族公主不成?”坎莫一言如石破天惊,震得月氏众人哗然不止。

    月歌见此事果然被他们拿来说道,心下不由发狠,眼中渐渐漫起杀意。

    乔装的汉军众人则如堕雾里,仆多按捺不住嚷嚷:“定是那呴犁湖垂涎月歌的美色,才和坎莫一道编造出这样的谎言!”

    霍去病震惊之余,却想起那夜在冠军侯宅偏室内,月歌饮醉后吵闹,直哭诉她懵懂十余年,至河西一战才由折兰王口中得知自己生父另有其人。俗话说酒后吐真言,想来此事定不会假。只是如此一来,当下情势更复杂不定了。

    果然,台上迦鲁斯一干人再接再厉,宣称坎莫血统纯正,月氏部落的权位理当由他来继承。葛勒一派则怒不可遏,破口痛斥坎莫等人造谣嫁祸。双方剑拔弩张,情势一度临近爆发点。

    迦鲁斯见情势偏离了谋划,赶紧重提柴册一事:“柴册新王乃各位长老商议后的决定,还有谁不服?”

    那些祭司长老则神色忌惮。只因其中最德高望重、一直铁心支持月歌的伊坦长老忽然于前夜暴毙,众长老此时只觉势如危卵,又哪里还敢忤逆有匈奴撑腰的坎莫?

    祭台上葛勒的两个儿子得了父亲眼色,同时扑至月歌身侧,将两名挟制之人劈翻在地。坎莫一派失了对月歌的钳制,纷纷怒喝着抽刀。不料台下各处蹿出二十余人,擎持弓械将祭台四周牢牢围住。

    大祭司厉声质问:“葛勒,你这是要做什么?”

    葛勒冷笑:“不如何,匡立我部族正统罢了。按月氏自古以来的规矩,柴册新王需各部首领认可。想叫我部支持坎莫,却是万万不能!”他一声令下,两个儿子便扑前动手,把迦鲁斯和其心腹逼得连连后退。

    祭台上下两派人马一片混斗,其余月氏人纷纷避开。潜伏的仆多等人按捺不住亦要上前,却被霍去病警惕阻止:“形势未明,不可妄动!”他暗中观察后,却是怎么也不信如此重大场面,坎莫一派竟只布置了这些许人马。

    果然,台上的迦鲁斯嘿嘿冷笑:“由不得你不认可!”朝天射响鸣镝。

    祭场外不远处随即有号角呼应,不多时,数十骑狂风般疾驰而入,领头的竟是匈奴酋涂王的一个儿子。他所带来的甲骑精壮骠勇,铁箭强弓,胜出月氏人的装备许多。最后驰入的两人,正是满面狡意的呴犁湖和一脸阴鸷的隆漠。

    月歌叹气,合上双眼。螳螂捕蝉,有黄雀在后。任葛勒一番布置,仍是徒劳。

    汉军等人暗叫侥幸,人数如此悬殊,暴露身份只能是被一网打尽。霍去病仔细察看了祭场地形,吩咐众人:“随我来!”行走之际,眼角扫见一熟悉身影,那是隐在不远处人群中的郭允,他显然也认出了霍去病。二人点头,眼神交汇。

    此时一群妇幼被推搡到了祭台前,他们是葛勒的几个阏氏和幼儿。生性残暴的酋涂王子得了呴犁湖的示意,将葛勒最宠爱的阏氏从人群里拉出:“葛勒,你现下改主意拥立翕侯为王,还来得及!”

    葛勒大怒:“休想!”

    一声惨叫凄厉响起,貌美年轻的阏氏当即掉了半条臂膀,痛得晕死过去。酋涂王子将带血的刀锋高高上扬:“若不从,下一刀斩的便是她的脖颈!”喊了两句,见葛勒不为所动,他冷笑一声,下手割开妇人的咽喉。

    见此惨状,在场的月氏人大多激愤难平,却碍于匈奴武力,敢怒不敢言。

    酋涂王子再抓了葛勒一个幼子出来:“我便一个个杀下去,看你能撑到几时?”

    月歌心有不忍,看向葛勒:“罢了,你应了他们罢。”

    自己亲儿生死交关,饶是铁人也不会无动于衷。葛勒面容惨淡,目光茫然掠过场内的族人和家人。当年随纳尔真死战匈奴的一幕幕涌上心头,他内心亦是数念交锋,一边是骨肉家人,一边是忠义天道。末了他横下心,事关月氏部族命运,自己又岂能向这些豺狼低头?

    葛勒抬头,目色灼灼:“你们匈奴,便当我月氏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呴犁湖听了面色暗沉:“既如此,你莫要后悔!”旁侧的酋涂王子已大喝一声,将刀捅入葛勒幼子的心窝。匈奴壮骑更是人人发喊:“月氏若再不悔改,我匈奴必兴兵讨伐!”

    葛勒大恸,凄吼一声:“匈奴狗彘!”手中利刃突击,劈杀了坎莫两名心腹。葛勒的二儿子则发喊着跳下祭台,还未等他靠近,一旁的隆漠搭弓放弦,立时将他穿心射死。

    外围的匈奴箭手持弓一阵乱扣,向场中葛勒的阏氏幼儿们尽数射去。妇孺们临死前的哀号,令人惨不忍闻。

    月氏长老们见此,有些忍不住冲出来,怒斥坎莫一派屠戮族人,有违月氏古训。

    坎莫却阴恻道:“我们有动手么?是葛勒自己反叛匈奴,惹来杀身之祸。”他这一招借刀杀人甚为高明,让月氏族人无从指责。

    台下的葛勒心腹被酋涂部众屠灭殆尽,台上的葛勒与大儿子几失理智,厮杀中身受重伤。月歌抢上前来,将他二人奋力拖出战团。坎莫一派敬畏月歌的血统和神力,不敢伤害于她,纷纷罢手。

    月歌看了四周尸横血溅的惨状,还有虎视眈眈的匈奴人,眼看今日败局已定,自己这方无力回天。只是她心仍不甘,转头缓缓扫过台上的月氏高位者:“诸位长老,此事关乎我月氏一族的命运,你们便无话可说?”

    众长老低头沉默,最终还是灰发白袍、一脸苍老的大祭司站起来道:“坎莫之言有理,当年可黎顿作乱使得匈奴差点将我月氏灭族,我们还须遵循未晞公主对军臣发下的誓言,不再反叛匈奴才是。”他似是心中有愧,不敢直视月歌。

    月歌冷笑:“还敢提我母亲?她已献身匈奴多年,如今你们还要将自己部落的公主送去。用献女人的法子来维系安宁,这种耻辱,就连和亲多年的汉人都还知道要反击。难道我月氏热血男儿都死绝了么?”

    周遭月氏人鼓噪纷纷,台上的长老们都心生惭愧,深低下头。大祭司双目含泪,看向月歌欲言又止。

    迦鲁斯见了,冲上前一巴掌封了月歌的嘴:“引来汉军祸及月氏之人是你,自然要你去平息此害。”

    月歌被扇得趔趄后退,她低头捂着脸,双肩颓落,一副仿佛不堪承受的弱态。迦鲁斯只道她被打怕了,转过身督促祭司长老拥立新王。

    谁都没有注意到,月歌不知何时已悄悄挪近了坎莫身侧,她垂下的眼眸更扫过坎莫腰间。

    她这是要做什么?占据了旁侧高台的霍去病警惕顿生,双眼紧盯着月歌不放。

    这时月歌抬眸,恰恰与霍去病视线对上。她先是一怔,继而眸光璀亮,唇更似勾出淡笑。由此她仿佛变了个人,一改方才怯弱之态。

    果然眨眼工夫,台上的月歌迅疾卸了坎莫的腰刀,扭过其臂,更反手将一把金刀架在他颈间。

    这下突变猝不及防,迦鲁斯急怒最甚,直叫:“莫伤翕侯!”坎莫已年过七十,多病孱弱,被月歌拿在手里,竟是半点也反抗不得。

    坎莫的手下兵刃出鞘,围将上来。月歌叫道:“退后,否则我一刀结果了他!”锋刃晃处,一条血流自坎莫脖颈蜿蜒挂下,迦鲁斯等见了只得犹豫止步。

    呴犁湖看得双目放光,啧啧暗忖:“好女孩!长大后刺儿更多了!”心下越发痒痒,恨不得马上将这美人占为己有、绑回王庭,并在父亲面前挽回此前督战失利之过。

    月歌倏然转向大祭司,厉声质问:“自古以来,我月氏一族的权位都是何人所继?”

    大祭司不解她为何发问,仍答道:“自然是拥有尊贵王族血统之人。”月氏王族皆高鼻深目、肤白体长,血统越纯正的,这些特征越明显。如今祁连山小月氏部落内唯有坎莫和月歌仍是王族血脉,月歌经过父祖两代与外族混血,虽然五官眉目早与中原汉人无异,只那雪白的肤色,却不比坎莫暗淡多少。

    月歌接下来的语声更为冷冽:“月氏不可助匈奴与汉军开战!事关部落的命运,我敢以纳尔真之名起誓!你们是听我的?还是听坎莫的?”

    满场月氏人鸦雀无声,有匈奴人在,他们都不敢擅自呼拥哪一方。长老们更是急切对视,不知道如何反应。

    月歌见了,不等大祭司说话,她便冷冷一笑:“还在犹豫么?不如我来帮各位长老选定!”手下猛划,刀锋割开坎莫的咽喉,祭台上霎时鲜血飞溅。

    全场大惊!

    台下的月氏人不知所措,台上的长老们蹬蹬后退。迦鲁斯扑在坎莫尸身上去堵那血涌不止的喉伤,却无力回天。呴犁湖惊怒不止,他绝没料到月歌胆敢杀了坎莫,使出这一招釜底抽薪之计。

    迦鲁斯大吼:“她杀了翕侯,我要为父报仇!”舍了坎莫尸身,与心腹们举刃上前。却听呴犁湖在后叫道:“莫伤她,要活的!”隆漠得了呴犁湖示意,下马疾跳上祭台,来拿月歌。

    坎莫一名心腹制住了不顾重伤拼死阻拦的葛勒,要举刀刺向月歌。凌空一矢倏然飞至,从那人左眼直插入颅。

    那是占据了祭台右侧墙耳高处的霍去病。他持弓喝道:“谁敢再上前,这就是下场!”

    如此精妙箭术,在匈奴和月氏人中都不得多见,众人不由一慑。

    迦鲁斯怒极,不管不顾,喝令心腹一拥而上。虽白羽急闪,箭箭毙命,仍有几人逼到了月歌身侧。

    隆漠最快,几把扭住月歌,欲拖下台来。又一支飞矢射来,直中隆漠左臂。他大叫一声,跌落台侧,恨恨望着令他再次受挫的霍去病。他认得,就是这个人,当年在长安城胡姬馆坏了自己的好事!

    两道人影从不同方向飞速奔至近处,从左右两侧跳上祭台。

    那正是霍去病和郭允二人。

    郭允技艺高超,指哪打哪,霍去病则气势不凡,出手狠厉。有他们护在月歌两侧,迦鲁斯手下无人能近前。

    月歌大喜过望,左右低唤:“两位兄长。”

    她得了助力更有恃无恐,站到祭台最高处肃容喝道:“坎莫欲拉族人卷入汉匈之战,实是月氏的大罪人。今日我已替纳尔真将他诛灭!你们且看,这是甚么?”说罢将手中染血的锋刃高高举起。

    月氏人认得那是纳尔真的随身金刀,都心头一凛。却见她又猛然撕开身上白袍,露出其内披挂着的斑斑血衣。众人从那些装饰和纹路看出,这残衣正是当年纳尔真血战匈奴时所穿着,多年来一直被供祭在王族禁地。

    “当年匈奴大肆屠戮我月氏族人,将先王寄多罗的头颅割来镶制酒器,又强扣我外祖父纳尔真作质施诸*。这许多年来,我月氏虽臣服于匈奴,可水草牧地还不是一再被夺?如此,你们仍要为匈奴出力么?”

    月歌愤慨之言朗朗回荡,在场月氏人听了无不愧辱难当,有些激愤的更是举臂怒吼应和,群情一时激昂。

    郭允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悔,这金刀血衣乃是他昨夜受月歌所托潜入月氏禁地偷取来的。不想她早有谋划,竟也将他瞒混了过去。

    那干祭司长老们被说得羞愧无颜,且如今坎莫已死,能继承权位的只有月歌这个月氏王的唯一后脉了。众长老略为低议后,齐身跪拜在她面前:“我等自是听从月公主之命。”

    台下人群亦跟着纷纷伏倒,唯有坎莫的党羽斯闹不休:“大伙儿莫被她卖了,汉军过处,牲畜不留,更何况是人?”他们被葛勒的部勇重重围困,却仍口出妄言,让月氏众人不免忧虑忡忡。

    大祭司面色凝重:“不错,顺降一事还需从长计议,谁能担保汉军不掠杀我月氏?”

    “我可担保!”一人扬声而道,语震四座。

    月氏人皆惊异望着,认得那是方才跳上台护在月歌身边的其中一人。只听他大声宣称:“我乃汉骠骑将军霍去病。只要你等不助匈奴出战,汉军就绝不攻击月氏。有我这个汉军的统帅担保,你们还不放心么?”

    全场大哗。月氏人众燃起希望,连长老祭司都又惊又喜:“据闻这位霍将军是锐悍者诛、慑服者勿取。果然不假。”

    月歌微笑:“如何?大祭司还有顾虑么?”

    到此为止,大多数月氏长老已有心顺降汉军,但转头看去,呴犁湖为首的匈奴一行在旁虎视眈眈,酋涂王的部勇更已散成弧形将祭台围得有如铁桶。今日月氏匈奴一番死战却是无可避免了。

    匈奴这边,也是没料到汉军统帅今日会现身此地,全都大大吃了一惊。呴犁湖亦愣住:“霍去病!原来是他!”继而大喜,“抓住他,抓活的!”心想若能擒了此人,何愁汉军不灭?

    隆漠恨意愈炽,霍去病,这名字记住了,终有一日自己要一雪前耻。

    未等匈奴人有所行动,潜在四处的二十余汉军已按照霍去病的吩咐摸到台边,爆起突袭。酋涂部众一时未防,当即死伤不少。

    台上台下又是一片混战。

    汉军虽勇,只是人数悬殊,情势渐渐危急。

    忽然场外疾驰入数骑匈奴人马,赶到呴犁湖处惊慌禀报了几声。呴犁湖脸色大变,恨恨盯了台上一眼,挥手示意撤退。

    迦鲁斯不解,叫道:“我们已占了上风,单于子哪里去?”呴犁湖却不应,打马径自出了祭场。

    此时,亦有巡侦的月氏人前来通报:“西南方涌现无数汉军人马,请长老示下!”

    场众哗然。月氏众长老见今日定局已成,忙不迭道:“便从公主之意,我月氏愿顺降于汉军!”

    霍去病终于面露微笑:“赵破奴这小子也该到了。”眼见匈奴人人取马遁走,他跃下祭台,“莫让呴犁湖跑了。”汉军众人恍如梦醒,纷纷寻马匹翻上,急策去追。郭允亦是一惊,转身持刃也跟了前去。

    双方在城中冲撞追逃一番,好容易出了城,忽然天际尽头涌冒出如潮军骑,汹涌驰来。那是闻报赶来的汉军先锋,有千余人。

    匈奴人见了大惊失色,当即拨马改向,不料霍去病攥辔紧紧追咬。待逼近了,他从后擎弓突发一箭,正中呴犁湖左臂。呴犁湖在鞍上摇晃数回,却不坠下。

    霍去病待要再瞄,忽听怒马嘶鸣,那边月氏人的马栏不知何时已冒起滚滚浓烟,千百匹惊马冲出围场,撒蹄狂奔,正朝这边冲来。

    [注1] 柴册:古时礼仪。积薪为坛,皇帝或首领受群臣所上玉册,然后燔柴祀天,谓之柴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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