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认为爷爷睡着了,她不让人动,只是一个劲儿的让卫生所的叔叔开药。爷爷是病了,吃了药就能好。谁说爷爷死了谁就是咒爷爷,就是坏人。
表婶和姐姐都哭了,铁宝妈妈和天天奶奶也哭了。
人们趁着迩迩睡着的时候把老爷子入殓,埋了。
醒来的迩迩哭着闹着要爷爷,隋柏咬着牙强行把孩子抱进了车里,目的地是城里的家。
隋迩哭了两天就不哭了,她知道哭也没用了,爷爷死了。
死了,就是没了。没人给她讲故事,没人给她编蚂蚱,没人给她烤红薯,没人给她出头了。
爷爷装进棺材,埋到了土里。
六岁的隋迩失去了爷爷,和爸爸回了家。
七岁,隋迩长高了一些,她已经将朝鲜语说的很好了,也会说流利的普通话。她学着包饺子,爸爸带全家去照相。
小小的孩子穿了一件旗袍,头发梳成两个小鬏鬏,爸爸将她抱在膝上,她想带爷爷一起来。
但是不能哭,哭了妆就花了,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回到家里,她趴在床上流泪,爸爸打开门,将她抱起来,说:“迩迩别怕,还有爸爸呢!”
她被妈妈关禁闭,在黑暗中,她拍打着门,说:“妈妈,哥哥,你们放我出去吧!”
妈妈问:“你错了吗?”
“没错!”
她靠着墙坐下来,将自己抱紧,她想起以前大人讲的鬼故事,她越来越害怕了。
她想家,想爷爷。
隋柏将车开得飞快,抱着孩子匆匆跑进了医院。
医生说,再晚一会儿可能就来不及了。
他谢过医生,看着温度已经降下来的孩子心中是止不住的后怕。
喉头发痒,他咳嗽起来,又不想吵到孩子,出了门捂着嘴咳嗽。
手心一片鲜红。
回到家里,他在客厅坐到深夜,看着本该睡在房中的孩子鬼鬼祟祟地出来打开门。
他打开灯,问:“你在干什么?”
隋迩背着个小背包,问什么都不说话。
后来,她说她想回家。
他无言,让孩子回去睡觉,看着东方朝阳初升,云霞灿烂,金子一样的耀眼。
他的女儿还要长大。
八岁,隋迩失去了她的父亲。
八岁,隋迩离开了她的家。
她背着背包,手里拿着帆布包,看了好几遍车票,终于确定这是自己的座位。
坐在她位置上的叔叔很不讲理,说她是骗子,说这个座位是他花钱买的,人来人往,没人帮她。
她乖乖拿着东西往外面走了。
八岁的隋迩最会狐假虎威,她会跟妈妈跟哥哥对着干,会欺负表哥,会和小朋友打架,因为有人护着她,无论她闯多大的祸都有人无条件包容。现在没人包容她,她就得夹起尾巴做人。
在车厢交接口,她坐下来,抱紧自己,挨着自己的行李。
有乘务员推着餐车过去,她觉得自己非常的饿。
连心里的难受都顾不得了,她很饿。
她去买了一份饭,然后乖乖坐在角落,看完一页三国,还是看不懂。
爸爸说她可以上学了,等她到北京找到师父就可以上学去了。
她抱着自己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种姿势睡着并不舒服,半夜,她醒了,一个阿姨很轻柔地将她推醒,问怎么在这里睡。
她告诉阿姨自己的座位被人占了。
阿姨就带她去了一个车厢,让她睡在床上。第二天,阿姨还给她买饭。
终于到北京了,阿姨让她乖乖呆在车内,等一会儿她会帮她联系家长。她就乖乖等着,然后阿姨把她交给了警察叔叔。
警察问她叫什么,家在哪里,家长都去哪了。
她回答了,她还说自己一个人来了北京,自己要去找师父。
一个阿姨带她吃饭,她想起自己的书包,悄悄回去想要拿书包。
她听见叔叔阿姨说要将她送回家里。
她不回家。
隋迩思考了许久,决定还是自己去找师父吧!
她背上书包,拿起行李,趁着没人跑了。
她不知道她的失踪会给人带来多大的麻烦,她不知道她的失踪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她只想找师父。
可是她去哪呢?
隋迩翻着自己的行李,才发现钱包丢了。
她好像哪也去不了了。
其实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但她还是想要留着。万一师父不要她,她可以自己去福利院,剩下的钱是可以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的。她早就计划好了。
在北京的第一个晚上,她找到了一个拱桥,在桥洞里睡了一晚上。
看着漫天的星星,她给自己唱《苏三起解》,她再练练,说不定师父就会高兴,让她留下呢!
第二天,她买了一瓶水,可以洗脸,然后骗一骗空了的肠胃。
她问便利店的阿姨,剧团该怎么走,阿姨说了很多,她记住的不多,只能顺着阿姨说的先直走,过了两个红绿灯后右拐,然后再问问。
阿姨问,你要自己去吗?去那儿干嘛?
她指着附近早餐摊,说:“我爸爸在那里吃饭呢,让我过来买水,然后问路。”
老板娘腹诽这个爹真懒,却也没多想。
隋迩知道她不能说自己一个人,外面很多人知道她自己一个人的话会把她拐走,卖给黑煤窑去挖煤,或者打断手脚扔到路边要饭,爸爸说她不能自己出门的。
然后她喝了水,顺着路继续走。
有时候她晕头转向,走过一个地方好几遍。有时候别人指着公交车说公交线路,她就跟着公交跑,摔倒了以后继续问路。
有人把她抱起来调笑,一个哥哥把她放下来,给了她一根棒棒糖,告诉她往人多的地方走。
有个阿姨给她一个小蛋糕,说吃完以后记得赶紧回家。
她还买了一张地图,可是看不懂。
终于,她看到了一个招牌。
“老郭,门口有个小姑娘找沈白秋的,说是他徒弟,你去看看吗?”
门卫进来了,对正在后台忙活的郭德纲说。
门卫看见那个小女孩第一反应就是哪来的孩子恶作剧,但那小姑娘瘦瘦弱弱的,模样也可怜,再加上能说出沈白秋的名字,也不像是骗子,所以他就帮孩子进去喊一声。
至于为什么喊郭德纲?沈白秋早就辞职了,他都不知道跑哪去了,老郭跟小沈走得近,叫他来看看吧!
郭德纲有些纳闷,出了门,心想沈白秋哪来的徒弟。
他脑海里隐约有个人影,但又觉得不可能。
出了门,就看到有个小女孩站在路灯下,很乖地站着,头发扎的很整齐。
他走过去蹲下来,问:“孩子,你说你是白秋的徒弟?”
隋迩愣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她很饿,有些头晕,但她仍然站的笔直。
她怕给师父留下不好的印象。
隋迩看着眼前的人,想了一会儿,总觉得有点眼熟。
郭德纲看着姑娘,想了一会儿,总觉得有点眼熟。
隋迩问:“您是郭叔叔吗?”
郭德纲问:“迩迩?”
老郭曾经和沈白秋一起去过东北,正好赶上隋老爷子过寿,他一块去拜访了隋家,也见到了隋老板一家,还有他家那个乖乖巧巧的小闺女。
这孩子怎么在这儿?
他前天才见到了沈白秋,说是正准备出国复习英语,隋迩怎么在这儿?
现在这时候带她去找白秋显然不现实,郭德纲带她回了家。
隋迩告诉他,她是自己来的,自己按照爸爸给的地址找到了这里。
他不信。
当天晚上,媳妇告诉他,迩迩的脚上都是水泡,袜子被染红了,袜子和红色的血肉连在一起,她走了很远的路。
很不可思议,她才多大?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让一个孩子这么难?
沈白秋即将出国,要么带孩子一起走,要么他也不走了。
老郭说:我缺个闺女,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把孩子交到我手上,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让她饿着。
八岁那年,隋迩从家中离开,进了另一个家的门。
她又有了一个家。
干妈对她温柔地笑:回家了,迩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