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寡母,且他也是在五年前随母迁往长安,并在那儿专心地备战科考,还苦心经营了许多的人脉,终于在皇城脚下站稳了脚跟。
阮安听闻黎意方母亲的身体不好,便在嘉州特意购置了一颗昂贵的千年老参,准备将它送予黎母补身。
长安的户籍管理很严格,她去了那地后,也只有三十天的暂住期限,等过了这个时日,一旦拿不到过所的契书,她和阮羲就要被官兵拿着流杖逐出城门。
所以她到了长安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去寻这位黎大人,同他好好地打听打听过所的事。
两日后,阮安带阮羲到达了长安城南的启夏门。
她依旧穿着一袭粗布襦裙,扮成了个老妇的模样,与外来的别郡百姓一起排队,等着被守城官兵查验身份。
半途一官兵在搜她随身背的包袱时,发现了她要带进长安的那根老参,便厉声制止:“你这是在走私药物,这根山参不能带进城内。”
阮安只带了一颗药参,份额远远没达到那官兵口中所说的走私药物的程度。
她清楚这官兵应当是个见钱眼开的,见着这颗山参的价值不菲,就想将它私扣。
阮安持着乌木鸩杖,故意清咳了数声,那副故扮老态的容貌也显露了几分憔悴,她央求道:“官爷…我这个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这颗山参是给我续命用的,你行行好,就放我们进去吧。”
那官兵听罢,蹙起了眉头,刚要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却觉自己的袖口竟是被一只小胖手拽住——
他不耐地低首看去,正对上阮羲那双泪意汪汪的清澈眼睛,小奶团子丁点儿大,模样生得极为漂亮,他穿得衣衫虽不新,却很整洁。
孩童那可怜汪汪的眼神竟是让那官兵起了几分恻隐,这时却听阮羲又嗡声嗡气地对他央求:“叔叔,我爹娘都去世了,是外婆一个人将我拉扯大的,她身体又不好,呜呜呜,我们没有要走私药草的坏心思……”
阮羲很快哽声抽泣起来,惹得周遭的百姓皆往他们的方向看去。
男孩眼眶里的泪水跟金豆豆似的,扑簌簌地直往下掉,苦苦哀求:“叔叔,我不能再没有外婆了,她就指着这颗人参续命,求您…求您行行好,放我们进去吧呜呜呜……”
-“这懂事的孩子真可怜,就剩个外婆相依为命了。”
-“是啊,一根山参而已,何必难为那位老人家。”
-“那根山参虽大,可按斤两,也没到走私药物的程度吧?”
阮羲仍仰着小脸儿看着他,乌黑的眼里泪意涟涟,看得周旁的百姓心都软得一塌糊涂。
那名官兵也自是听见了百姓们的议论声,又知新上任的黎少尹经常暗查民情,规矩多得很,他没必要因为一根人参,在这件事上栽个跟头。
最后只得暗自咬牙,放阮安和阮羲进了城门。
等阮安牵着儿子的小手,进了城门后,低眉却见,阮羲的小肉脸上虽仍挂着两道泪痕,可那乌黑清澈的瞳孔里却没半分悲伤的神情。
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像她。
阮安很早之前就发现,阮羲简直就是个小笑面虎,他很讨人喜欢,可别人却不知,这小豆丁专擅示弱卖乖,利用旁人的心理博同情,以此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么小就有如此心机,倒是随了霍家的人。
霍阆素以心黑闻名,霍平枭虽为军将,却也是个极有心机的男人。
阮安不得不感慨,这血缘还真是件奇妙的事。
明明阮羲没在霍阆和霍平枭的身边长大,可这孩子却随了他阿耶和生父的某些性格。
见娘亲盯着他看,阮羲转了下小脑袋,嗓音清亮地问道:“外婆,我们是不是要去见那黎叔叔啊?”
男孩很聪明,在外面从来都不会唤她娘亲。
阮安从袖中掏出了块软帕,微微俯身给儿子擦了擦面上的泪痕,温声道:“不急,我们先吃顿好饭,再去见黎叔叔。”
长安适逢五月,甜馥的榆荚在夹杂着酒气的坊巷市集中盛飞。
京兆府廨坐落在光德坊的东南隅,阮安适才打听了一番,得知黎意方下午去了趟西市署,她掏了些银子,已经求人将她和阮羲到长安的事告知了黎意方。
黎意方仍有公务在身,阮安和阮羲便在西市署不远处的一家毕罗店歇脚,顺带和孩子看一看这长安城的风土人情。
小厮很快端来了阮安给孩子点的樱桃毕罗和清茶。
阮安此前从未来过长安,却觉这皇城脚下果然是不一样,不仅街道比嘉州的各个坊巷宽敞,道路的两侧亦种植着槐、杨、柳、榆等高耸葳蕤的树植。
青槐夹驰道,垂杨十二衢。
骊国盛行佛法,阮安稍一抬首,便可见远方朱红大墙萦着的那些高耸寺塔,单这一个光德坊,就林立着胜光寺和慈悲寺两个大型寺院。
天色渐昏,西市的街景也愈发繁华熙攘。
有许多衣香鬓影,浓施粉黛的姑娘们从旁嬉笑着走过,无人留意到扮成老者的她,和过分安静,似在思忖着心事的阮羲。
“笃——”
远方传来佛寺暮鼓之音,阮羲这时用小手拽了拽阮安的衣角,示意她往身前看去。
却见一个身穿品绿革带公服,戴折上巾,着六合靴的青年走出西市署,正往他们的方向款款行来。
男人的样貌生得骨秀修敛,气质清朗却不失为官的凛然,眉宇间带着股端方自持的正气。
人如其名,阮安顿时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应当就是与她虚构未婚夫人生经历一致的京兆少尹——黎意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