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文庆仇视的目光望着前方,彷佛那里有他欲手刃的敌人。
“十多岁时,我老是发恶梦,梦见的都是当时血案的经过,也因为我亲眼目睹了凶手残害我娘的经过,所以变得无法、无法”他望向她叹了一口气“我无法与女子建立长久的关系,就算跟那些女人鬼混,也是下意识为了报复段家才做的。”
采花摇头,提出疑问道:“不对,若是你亲生娘亲真的是被害死的,当年的县官怎么可能会没查到?”
“因为那臭女人有权有势,她收买了县府跟仵作,让这件案子以自杀了事,就算我现在要翻案,也因为年代久远,没有有力证据,我娘的冤情只能石沉大海,那臭女人知道我记起了这一切,根本无心于继承段家,她马上就把我逐出段家,想要看我自生自灭。”
采花不敢置信有人会这么做,段文庆六、七岁时就被她扶养,至少他们也在一起十多年了,难不成她一点也不念旧情吗?
“好、好狠心的女人,她养了你这么多年,难道竟一点感情、母爱也没有吗?”
说到这里,又让段文庆激动起来,一想起他跟段老夫人谈判时,她丝毫没有悔意,还充满了得意的样子,他就一肚子的恨意。
“她养我是迫不得已,因为段家除了我之外,无人可以延续血脉,我告诉她,我不可能继承段家,她反而很得意的告诉我,她是个将踏进棺材的老人,来日无多,但是能在她死前看到我被她毁了人生,永远也无法娶妻生子,她认为这才是对我们母子夺去她相公疼爱的最好报复。”
“妈啊,这女人疯了啊!”采花直觉的脱口而出,段文庆掩住脸面,却难掩伤痛“在知晓事实后,原本两个不同的我忽然在一觉清醒后回复成一个,但是我没办法去找你,一想到你陪在我身边,将会误了你的一生,我就没有办法”
长夜漫漫,她第一次听见他剖白对她的感情,她有些动容,但是见他这么痛苦,她也忍不住难过的道:“所以你刚才在楼下,才装成不认得我?”
“嗯,可是一想到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外,似也不妥,就将你带上来。”
“我是要到山西去,所以才会到这里来,但是你怎么会到这里的?”她问出心中的疑问。
“我只是漫无目的的乱晃,一想到那个老女人得意的笑声,我就满腹的怨恨,我也不知这里是哪里,只是刚好走到的,又恰好遇见你。”
见他一脸颓废,身上臭味隐约可闻,就知道他刚才的话并不假,他一定是对自己的人生失望后,放弃了一切,才会变成这样。
“你是男人吧!”
段文庆愕然的望着脸上似乎有点火气的采花,他当然是个男人,这是无庸置疑的。
“你发什么呆啊,你是个男人,但是比女人还没种哩。”
她很生气的捶了他的头一大下,他痛得皱眉。
她怒吼道:“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没用的男人,你一定是少爷当太久了,所以才会这么笨,对不对?”
“啊,你别再打我了,很痛耶!”
采花用力的敲他的头,敲了许多下“痛才会让你清醒,要不然你再这样浑浑噩噩,刚好就中了那个坏女人的计。”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段文庆紧捉着她用力敲他头的手,以免她再次攻击他。
她有话直说的,把心里的话一次说个清楚。
“她说你不能成家立业,你还真的放弃了一切,把自己弄得这么不象样,若是她有探子跟着你,报回了你的状况,她一定会在府里开心大笑,然后认为就算她死了,你也是穷途潦倒一生,你娘的仇永远也没得报。”
“我的人生已经毁了,再也”
采花真想一巴掌掴在他的脸上,然后用脚踢他。这个没用的男人,竟说出这种丧志的话。
“住口,我真的听不下去了,你哪里人生毁了,你告诉我,你是个大少爷出身,读书、见识都比我多,你凭什么喊你人生毁了。”
说得愤慨,她又用力捶了段文庆一下,比着自己。
“像我一出生,家里穷得要命,为了养弟妹,运气好,就把我卖去别人府里当奴婢,运气不好,是卖到青楼里当妓女,我运气算够好了,当上了小姐的侍婢,小姐人好心好,不打不骂,这可说是我的福气。但我是个奴婢的事实永远也改变不了,你是个大少爷,就算现在被赶出家门,你又不是为奴为仆的,还有大好未来可以发展,你却在这里浪费你的人生,若我是那个坏女人的话,我在段府里肚子都会笑痛的。”
段文庆一时怔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采花寂寥的道:“你还知道你爹娘是谁,我从小就被卖出,连记忆也模模糊糊的,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打小是住在哪里,只知道要讨主子欢心,千万别犯了大错,让主人生气把我给赶出府去,你说,真要比惨,真要比不幸,你比得过我们这些奴仆吗?”
他无话可说,她则双手用力的捏紧他的脸。
“所以你是个男子汉吧,既然是个男子汉,就该振作一点,你娘冤情无法洗刷,但是可喜的是你至少记起这一切,没有被那个坏女人给利用,那你就更该立志成就大业,寻回你娘的尸骨,做一番大事业来光荣你爹娘才对。”
如同一杖打醒梦中人,这些日子的混沌跟失意霎时云收日出,采花不只说得有道理,更激起了他的斗志。
他站了起来,眼里充满了异彩,没错,他怎能这么没志气的沦落下去,他应该要做一番大事业才行。
忽然低头一看,自己满手黑污,身上更是传来一阵阵的异味,拿起床边的水盆照着自己的样子,才知自己真的是狼狈到了极点。
采花捏着鼻子比着他“拜托你先去洗澡好不好?你这么臭,跟你同个屋子很痛苦耶。”
她厌弃的话,却让这些日子几乎没笑过的段文庆放声大笑了起来,他举起手臂,闻着自己身上的味道,连他自己都受不了的直摇头。
“真的好臭,怪不得路人都距离我三尺之外。”
“你这臭味,我看十尺内都闻得到。”采花嫌弃的扬眉道。
他也不生气她的话,只盯着自己的衣服看,叹了口气“要洗澡可以,可是没衣服可换,洗完澡,穿这身臭衣,有洗跟没洗还不是一样,偏偏这里荒僻,没地方可买衣服。”
她顺口道:“你洗澡时把衣服脱下,我帮你洗洗晾干,你这夜就先睡在棉被里头,第二天早上衣服应该就干了,到时你再穿。”
段文庆看了采花一眼,令她脸色有点红,于是出言威胁,以免他自己乱想,以为她要陪他。
“你不穿衣服睡觉,可不准乱想什么,这床我们一人睡一边,明天我还要赶路,得要好好睡,所以我一定要睡床,而银两是你出的,没让你睡床似乎也不对,所以我们一人睡一边。”
段文庆没说什么的点头,他抬了一桶冷水浴身,一等衣服脱下后,她就帮他洗净。
只不过她一边洗,一边碎念“脏死了,真不知道怎么会穿得这么脏,味道比喂猪吃的东西还要臭。”
他淋了一身湿,足足洗了半个时辰,才觉得洗掉了那种脏污味道,他裸身钻进被中睡觉,采花则睡在另一角。
“采花?”
“啥事啦,我要睡觉了。”
她口气不好,但是全然没影响到段文庆。
“今天真谢谢你。”
幸好夜够黑,遮掉了她脸上的红晕,她知道了他现在的际遇,想他心里一定不好受,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发展,她关心的询问。
“那你既然被赶出家门,有没有想过要做什么事?”
他沉寂了一会,才低声回答“我当时离开段家的时候,只觉得万念俱灰,并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我也不知我能做什么?”
“那你以前当少爷的时候,是做什么的?”
采花的问题让段文庆思考后,才回话,因为他这几年所做的事有限,大多段家要做的事,还是要请示段老夫人,他这少爷只是推出去好看的。
“就是出外跟人谈生意,或是收田租,大部份是收租,因为段家田地众多,不过段家的生意做得少,几乎只靠田租过活,若是饥荒之年,租地的人连生活都过不下去,更何况是缴租。”
“你现在又没有田地好收租,所以不用烦恼这个吧。”
“我之前就想拓展段家的生意,把生意做大,以后就不必靠不稳定的租金过活,更何况那些租田的佃农,有些过得很苦,让人看了不忍,我有提议过要帮他们改善生活,只可惜当时老夫人只为收租,并不同意,她又认为做生意买卖的风险较高,也不肯往这方面拓展。”
采花理所当然的道:“那现在不就是一条路吗?你想做生意,那就去做生意,还没那碍事的人阻止你呢。”
段文庆仔细思考着,做生意有种种条件,本钱就是一样,他身上虽有些碎银,但是若要做大生意,这笔银两根本就不够,只怕要从小的人手。
“嗯,这也对,我得想想看我要做什么生意。”
“你想你的,我先睡了。”
“嗯,你快些睡吧。”
采花没有再说话,似乎已经睡着,而他左思右想,并没有想到什么,他翻过身,向着她的方向。
她睡得很熟,竟连他翻身都不晓得,看来她赶路真的是累坏了。
他望着窗外的新月:心里还有太多的事情,以致无法成眠,不只是他要做何生意困扰着他,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该拿采花怎么办才好。
是要放弃她,还是追求她?
想起自己现在身无长物,又不能保证自己现在的心态,一定能跟她长相左右,段文庆忽然难以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