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手里拈着那根断裂的玉簪,一道道裂痕却像是碎在心里,念香,倒是朕害了你,若不能把你留在朕的身边,时时刻刻不离,怕这样的事还会再次重演,甚至变本加厉。
朕的偏爱便会把你推入众人无声的恨意妒海之中,只是,朕始终不清楚是爱你亦或仅仅只为寻求一个替身,将玉簪交予方达,“命最好的工匠,拿纯金镶之,务必将其修好!”
此刻,朕能为你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方达连忙屈身接过,小声回:“遵命。皇上,刚刚有江南的奏折。”
赵匡胤皱了皱眉,这曹彬是怎么了?围城已有时日,怎还是不见丝毫动静?是朕错了吗?不费一兵一卒就攻克金陵城,难道只能是个不切实际的妄想?
纵有大军压境,若不能金戈铁马,真正的肉搏相见,那军队一万、十万或几十万,也不过只是个虚拟的数字罢了!朕只是想江南的百姓不致陷于水深火热之境,还有,那个才气过人的李煜,朕从没想要过你的命,你能明白吗?
李煜懒懒的靠在椅背上,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不是不知疲倦,是不敢睡,也舍不得睡,他叫嚣着:“继续啊!继续唱!继续跳!”因为他实在不知道,今朝这歌舞若是停了,何日还能再续?
“窅娘,给朕再跳段舞吧,朕为你伴奏!”
窅娘深凹的双目久久不愿离开李从嘉的脸上,她不知政事,但她看得出他的忧愁,看得出他通红的眼睛里暗藏的泪滴,滴滴带血。
再一次,登上那黄金凿成的莲花座,它上面的璎珞依旧光辉夺目,仿佛在印证昨日的种种,只是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是最后一次在上面为主上献舞了。
窅娘回过头,目光穿过看似歌舞升平,实际上却孤寂异常的大殿,投下深情的一望,主上,哪怕你不够爱我,哪怕你仅仅偶尔才会想到我,哪怕你只是短暂的凝视我,奴婢也终是盼望一生相守,可于此时,算不算一种奢求?
她转过身,小心翼翼的走上中心的瑞莲,她的脚精致的如同剥了壳的菱角,纤细而小巧。
细乐声声,李煜幽幽的箫声和在其中,窅娘在上面翩然起舞,她挺胸凸臀,款摆柳腰,一时里摇曳生姿,宛若凌波仙子舞于莲花深处,风卷起她柔软的发丝,却停不下她美态的舞步。
她的心碎了,为他而碎,她的心在疼,也因他而疼,这一生,她注定是为他而活,为他而歌,为他而舞,因为他的笑而高兴,因为他的苦而悲伤,永远永远只为他一人,而这些,主上您都明了吗?
她于莲花上旋转了再旋转,心中徒有万语千言,却无法说出,只得化作这莲台上活生生的一枝莲花,拼命地舞着,跳着,直至累的动弹不得,瘫软在那金色的莲花之中。
李煜心中大恸,鼻翼微张,箫声戛然而止,宋军已然兵临城下,金陵城几乎是弹尽粮绝,他是一个君主,却在此毫无办法。
曾经,他天真的以为遣特使向大宋朝贡,奉上那无数的珍玩奇宝便可保一隅平安,愚蠢啊!
曾经,他糊涂的认为派弟弟李丛善赴宋,且去了南唐的国号,就是表了一腔的忠诚,可悲啊!
大宋要的是无尽的江山,不是自己一时的屈从,那赵匡胤要的是所有所有,不留丝毫,哪怕仅仅是一个角落。从善,为兄对不住你,你不该代为兄成为这一场政治游戏的旗子,成为一个无辜的人质。
现如今,一切都太迟了,他一直在妥协,一味在逃避,今天,该是做决断的时候了。
他抬起手臂,做了个静止的手势,“你们······都走吧!!”
歌婢等皆停下来,纷纷跪下,“主上,您是让我等先退下,稍后再为您献曲?”
“不!!朕是让你们走!让你们出宫去!离开这!!回到你们父母姐妹身边去!!!!”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如此大声而果断的话语。
众人哑然,却都深知主上并非一时戏言,国之将亡,主上此举的深意众人皆是了然,一一向李煜深深叩拜,心中却生出无限的不舍,大殿内泣声渐起,慢慢连成了一片。
李从嘉机械地走过人群,轻轻挽过窅娘的手,他的手冰冷异常,犹如他此刻的心。
他抚摸她玲珑的面庞,她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像个娃娃,他苦笑,她不就是朕的玩偶吗,朕给过她真正的爱吗?不是初识的好奇,不是肉体的迷恋,是真真正正全身心的爱,他不能再辜负于她了,不能再让她陪自己受苦了,想要说话,却觉得哽住了喉咙。
“难道主上也打算让奴婢走?”窅娘的脸突然变得透明起来,像是陶瓷在光下显现出的光晕,晃得人睁不开眼。
“朕······保不住国家了,朕······怕,怕,连你也保护不了!”李煜仰起头,忍耐多时的泪瞬间溢出。
窅娘微笑着,几近绚烂的笑着,从容的不像个女子,“奴婢此生皆随主上,寸步不离,无怨无悔。”
公元975年,宋开宝八年,后主李煜肉袒出降,小周后周薇、窅娘追随。
匆匆数年,那南唐如梦境般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