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师兄弟二人跟着伙计转到客栈后院。到房门口的时候,伙计开了门之后并未往里走,伸手一拉门帘儿,欠着身子招呼:“二位爷,请。”
进得屋里,是不大一个小间,贴着西墙有一张炕,宽窄足够两个人睡。也是这个做伙计的细心,就俩人吃饭这会儿工夫,已经把铺盖全换了新的,同上房里面用的一样。炕桌上也摆了茶水点心,照顾得很周到。
伙计没进屋,放下帘子就在门外说话:“请二位爷稍等,给您打洗脚水去。”他说完话也没等屋里应声,转身就走了。
李桐光摘了自己的藤箱放在炕边上,往炕上一坐,笑道:“可算是捞着个歇脚的地方,这银子花得不冤枉,看看人家那殷勤劲儿。唉——”
这一声“唉”,不为了别的。刚才进屋的时候没瞧见,一落座,小间东墙这边,紧挨着门的地方,摆着一个小供桌。供桌上也没什么供品,正当中有一尊香炉,里面香灰积了厚厚的一层。香炉的左侧摆着一杯水。供桌底下有一捆香,用蜡纸包好了,防潮。
往上看,墙上贴着一幅画,画的是一个站在云间的道人。画像中的道人五官中正,三绺长须,背负一口宝剑,着青色长衫。在道人身侧注着两个字——吕祖。
“呦,我说这伙计不用咱提忌口呢,原来也是个信士。”李桐光赶忙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得见真人,岂有不摆之礼,师兄,咱上香吧。”
吕祖是谁呢?吕喦,吕洞宾,道号纯阳子,尊纯阳真人。这是道教的大宗师,八仙之一,更是全真派的创始人。但凡是全真派的弟子,都尊其为吕祖。黄粱一梦的典故,就源在其身。
虽然师兄弟两个不是全真派的,可纯阳真人是道教的神仙,见了就得拜一下。好歹是宗教人士,当守的规矩是一定要守的。甭说别人看不看得见,所谓君子慎独不是么?
上了香,师兄弟两个正行跪拜礼节的时候。就听得门外一声吆喝:“二位道爷,您的洗脚水……”
伙计顶着帘子就走进来了,一手提着一个木盆,一手拎着一个大铁壶。见了师兄弟两个正拜画像呢,站立到一边不说话了。等师兄弟二人行完了礼,又站起身的时候,他才凑上前来,把木盆在炕边放了,注了水进去。
“二位道爷试试合不合?”伙计脸上带着笑,“要是凉了,我这有热的,要是热了,门口有凉的。您洗完了之后别动身,我就在门口候着,您招呼我一声。”
“嗯,周道。”李桐光也不管周贤,自顾自脱了外袍,去了鞋袜,把裤腿挽高了,脚往盆里一伸,“哎——呀,舒坦。好小倌儿,赏你的。”
说话间摸出几枚铜钱甩过去,伙计一把接住,连连鞠躬:“谢谢道爷。”转身就要走。
“慢着!”周贤一边归置自己的东西,一边冲那个小倌说,“你是信道的?”
伙计点了点头:“是,道爷,我信这个,拜得是全真祖师,纯阳真人。”
“哦,好。”周贤笑了,“那你认识字吗?”
伙计一咧嘴:“认识,但是能认的不多,写得也不好看。我们掌柜的是把我当学徒带的,会教我。”
“那正好。”周贤转身从藤箱里面拿出一本书来,“《纯阳帝君神化妙通纪》我这儿是没有,但我随身带了一本《南华经》,也就是《庄子》。既然你能识字,我把它赠与你,你要是有心思就看看。”
“呦!这……”伙计面色微微一变,踌躇片刻,缓缓摇头,“道爷,这经书您收好,我不能要。”
“给你就拿着吧。”李桐光插话道,“这书可不就是给人看的吗?算不得什么太贵重的东西。给你赏钱你能接着,你一个信士,给你经文你反倒不要了吗?”
“不是这么回事儿。”那伙计连连摇头,“二位道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不是我本家的经文,我不能要。”
“本家的经文?”周贤眉毛一拧,向李桐光望去。李桐光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疑惑。
“小倌儿,咱们道家还没听过这个说法呢?”李桐光说,“这怎么算是本家的经文,怎么不算是本家的经文呢?为什么不是本家的经文,你就不能要了?”
伙计想了想,说:“本家的经文,就是许我们看的经文。不是本家的经文,就是不许我们看的经文。”
这下师兄弟两个都觉出不对味儿来了,没有这样的道理。正信不会极端,极端的不是正信。道士就不能看佛经了吗?看四书五经就不对吗?没道理说全真的道士看正一的书,就得叫全真的逐出门墙乃至于喊打喊杀。还讲理不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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