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对人说起这段历程,这样说:“真是每一秒钟,都可能粉身碎骨,到后来,变麻木了,倒很欣赏了一下苗疆奇丽之极的风景,有一晚日落,映着云彩,幻化出几百种枸丽无比的色彩,宛若仙境----只不过,再叫我去走一次,我却也没有这个胆子了。”
一路上,经过不少苗峒,所有的苗人,对来自蓝家峒的苗人,都十分尊敬,及至进入了蓝家峒,全峒二百多苗人齐集,把温宝裕围在中心,欢迎仪式进行了几个小时,直到午夜。
那一夜,正是月圆之夜,苗人载歌载舞,欢乐的气氛,洋溢在每一个人的神情和动作之上,一种入口又香又甜的酒,贮放在大竹筒之中,不论男女老幼,人人都可以自由取饮。在火堆上转动的各种野味,肉香和酒香交杂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
苗人之中,很有些相貌标致的少女,可是她们显然知道温宝裕的身分,所以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是向他甜甜地笑。
苗女都有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舞蹈的时候,眼波横溢,再加上苗女的衣着十分暴露(记得温宝裕第一次见到蓝丝时的情形吗?)所以,月色之下,也就不乏活色生香的艳丽风光。
温宝裕在有了几分酒意之后,也随着音乐,手舞足蹈,这时,他唯一的遗憾。
就是蓝丝不在他的身边了。
蓝家峒的峒主,是一个很高大,可是很瘦的老年苗人,脸上和身上,都有着蓝色的黯记。他看来很得苗人的爱戴,他说话不多,温宝裕才到的时候,他就热烈地欢迎,先用“布努”后来知道温宝裕听不懂,就改用汉语,表示了他的欢迎。
峒主的汉语不是很流利,带有十分浓的云南口音,可是温宝裕听得懂有余,这自然也更令得他十分兴奋。
峒主的态度,十分祥和,在当晚的歌舞大会中,温宝裕就着到不少青年男女,跳着舞,唱着歌,眉来眼去一番之后,就手拉着手,来到峒主之前。峒主一点头,青年男女就欢天喜地,奔了开去,溶进了月色柔和的黑暗之中,去享受他们的人生去了。
温宝裕天性不羁,奔驰开放,可是偏偏生在一个十分保守的中国家庭之中,所以看到了这种情形,只觉得自由解放之极,觉得人生就应该这样生活。所以,在这个苗峒之中,他大有如鱼得水之感。
在这样的心情之下,他不住口地喝酒,有了几分酒意,所以,所有的人,是甚么时候全停止了动作,连音乐也完全停止,温宝裕并不是立即知道的。他只是看到了十二天官忽然都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且个个神情严肃,他知道一定有些事发生了,所以他自然而然,站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候,峒主摇晃着身子。来到了他的身前。峒主又高又瘦,在行动的时候,像是一个高大的骨架子。
四周围忽然由喧闹变得寂静,峒中重要的人物,又都出现在他的面前,温宝裕虽然有了几分酒意,也可以知道,一定有一个相当重要的仪式,快要进行了。
温宝裕一面打着酒扼,一面挺直了身子。峒主缓缓扬起右手来,伸出中指,同天上指了一指。
在他向天上一指的时候,他自己和十二天官,都一起抬头向上看去,温宝裕也自然而然向上着,圆月正在天顶,看来蛟洁之极,朗月中的阴影,清晰可见。
月亮,不论是生活在地球哪一个角落的人,只要有视力,都是看惯了的,所以温宝裕看了一会,也看不出甚么别的名堂来。
这时,峒主已经垂下手来,双手一起按住了温宝裕的肩头,声音低沉:“我们有一个绝大的秘密----世上所有的人,都只知道有一个月亮。只有我们,知道天上,有两个月亮,不是一个。”
峒主说的话,温宝裕完全可以听得懂,可是他还是用力摇了摇头,以为自己是喝了太多的酒,弄糊涂了。他把峒主的话,又想了一遍,才“嗯”地一声:“两个月亮,嗯,两个月亮。”
他又抬起头,努力想在天上找出第二个月亮来,可是看来看去,都是看到一个。所以,他又低下头,望向峒主。这时,他和峒主面对面,距离很近,这才发现峒主的脸上,全是皱纹。不知他有多大年纪了。
温宝裕还没有开口,峒主已经明白他想问甚么了,他伸手指向远处:“着到那座山室吗?”
蓝家峒所在地,四周围全是重重垒垒的山峦,温宝裕向峒主所指的山看去,峒主又补充:“最高的那座。”
温宝裕点了点头,月色之下,那巫山室,比别的山头都高,高出许多拔地而起,云雾在山室半腰绕绕,看来虚无标纱之至。
温宝裕人聪明,知道峒主忽然在这种情形之下,向他说起甚么莫名其妙的“两个月亮”之类的话,一定大有深意,别有下文,所以他集中注意力听着不敢怠慢。
他大声回答:“我看到了,最高的山室,好高。”
峒主一字一顿:“另一个月亮,就在这座山室的半腰上,那另一个月亮,和这个月亮不一样,这个月亮每天都升起来,形状会变,那另一个月亮,不常升起,有时,隔上几十年,才升起一次,每次升起,都是圆月,比现在在天上的月亮更圆、更亮,叫人不敢逼视。”
温宝裕眨着眼,他虽然想像力丰富。如同天马行空一样,可是一时之间,也很难设想“另一个更圆更亮的月亮升起”时的情景,所以他只好含含糊糊地答应着。
峒主继续着:“最近一次升起,是在许多年之前,那年,我才七岁,现在在峒里,看到过那次第二个月亮升起的人,还活着的,有二十二个。月亮升起,照得所有的山头,都发出一层银辉,这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温宝裕努力使自己的脑中。编织出这样的奇景来。他仍然只能唯唯否否地答应着。
峒主的声音听来有点激动:“在很久很久之前,这第二个月亮就存在着,我们的祖先都知道,一代一代传下来,这是蓝家峒的的大秘密。”
温宝裕直到这时,才想到了一个疑问:[那第二个月亮又圆又大,升起来的时候所有看得到的山头,都散发出银辉,那么,应该所有的苗峒都可看到,如何会是蓝家峒特有的秘密?”
温宝裕的这个问题,合情合理之极,可是峒主一听。却睁大了眼,像是他从来也未会想到这个问题一样。
对于峒主有这样的反应,温宝裕先是莫名其妙,但随即恍然苗峒和苗峒之间.一向极少来往,各自保持着自己的神秘的生活方式。像这种“两个月亮”的传说,可能每一个苗寨都有,可是又都视为是自己一寨一峒的秘密,绝口不与外人提及。
一了解到这一点,温宝裕不但不再追问下来,反倒发挥了他小滑头的本色苗人大都十分实,不懂得甚么花样,温宝裕要在苗人面前玩花样,自然绰绰有余之至。
他一扬手,在自己的头上打了一下:“真是,当然那是蓝家峒才知道的秘密,只有篮家峒才知道,还有另一个月亮在。”
峒主又望了温宝裕片刻,才像是原谅了温宝裕竟会提出了那么愚蠢的一个问题来。然后,他长叹一声:[我们世世代代,传下来一个问题:为甚么那个月亮,会隔那么久才出现一次呢?”
峒主望着温宝裕,像是想他回答这个问题。可是温宝裕自然无法回答,他只好眨着眼,也有他不知该说甚么才好的时候。
峒主再叹了一声:“有一个十分有智慧的峒主,找到了答案:有一种邪恶的力量,在妨碍那个月亮的出现,所以,我们的勇士,应该把这股邪恶的力丘消灭,让那个月亮可以天天出现。”
峒主一面说,温宝裕就一面点头,表示同意----这种民间传说,大都类似,听起来有似是而非的道理,也相当动人。
温宝裕点头,点到一半,他就觉得事情不对头了!他自然而然,向那座高客望去,倒抽了一口凉气,自己问自己:峒主说了这些,目的是甚么呢?不会是要他上山峰去,把那股邪恶力量消灭,去解救那个月亮吧。
他来到蓝家峒,不是喝酒唱歌跳舞就算,而是有事要做的,他要“盘天梯”而盘天梯的内容如何,他还一无所知,如果对方提出要他那样做,他不能拒绝。
那巫山室极高,温宝裕自然不免望而生畏,可是他想,只不过是爬山而已,也没有甚么大不了,所以他又镇定了下来。而且还主动地问:“是不是要我去把那股邪恶的力量赶走,好让另一个月亮每晚都出来?”
峒主先是一呆,接着。便大声把温宝裕自动请致的话,传译了出来。所引起的反应之炽烈,令得温宝裕绝想不到,所有人都发出了,阵又一阵的欢呼声,不论男女,都手拉着手。围着宝裕,又叫又跳,连刚才纷纷远离去的一对对的荷甲男女,也都赶了回来。
歌、舞、酒又重新继续,温宝裕只知道自动请樱已彼接纳,他也乐得开怀痛饮,当晚就醉倒在一间的屋之中,直到第二天的中午。
第二天中午他醒来,又是口渴、又是头痛,他睁开眼,只搅得四周田静到了极点。他挣扎着站起来,手按着头,脚步不稳地向外走去。才一推开竹屋的门,他就吓了老大一跳。
由于四周是如此之静,他绝未料到,一推开门,会看到那么多人。
竹屋外的空地上,挤满了人,看来,整个蓝家峒的人全在这里了,可是。却完全没有人发出任何声响来,此情此景,真是诡异莫名。
温宝裕呆了一呆,残存的几分酒意,也一扫而光。他看到峒主和十二天官,站在最前列。他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温宝裕竭力想令气氛轻松些,他吸了一口气,用他所懂的有限的“布努”向所有人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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