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人的独白,用的也是英语,有浓重的美国口音,有几个字的发音,听来相当特别。
那段独白如下:
“我一定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最好,是把那个三流西部片明星于掉,那就谁都会知道我了。”
独白很短,听了令人吃惊的原因,自然是一听就知道那个“三流西部片明星”指的是什么人,把他干掉,的确可以世界扬名。
我和江楼月都不出声。这段独白,和那段对白不一样,对白中的事,已经发生,可是独白中的事,还没有发生,要是那个人已经干了这件事,一定举世皆知。
博士叹了一声:“是不是很惊人?我们考虑了两天,觉得必须把这件事报告。于是,由我签署了一份报告,交给有关方面,告诉他们,有人企图谋杀美国总统,结果——”
他苦笑了一下,脸红了红:“结果,人家问消息的来源,我据实说,如果不是我在科学界极具名声,只怕就会被当面训斥。”
江楼月“嗯”地一声:“本来就是,在美国,起谋杀总统念头的人,看来很多。”
博士摊着手:“对,或许这种事,永不会发生,可是,这段独白,说明我们手头上,已经有两个例子。”
我立时道:“这更证明我的说法对,由于某种不明的原因,地球表面上,人的语言,会转化为一种十分奇怪的信号。”
博士用力打着他自己的头,江楼月也皱着眉,这两个大科学家,看来有得伤脑筋了。我和他们的立场不同,他们是在探究原因,我则在幻想方面着想,所以,我忽然道:“要放射一艘太空船,到接收这种信号的地点去,应该不是难事?”博士呆了一呆:“当然,在技术上不是难事。”
我指着他:”那就好办了,把你的特种天线改良,专为接收这类信号而设,然后,装在太空船上,先发射到那个地点去,看看是不是可以接收到更多的地球上人与人之间的交谈。”
道吉尔博士在听得了这样说法之后,一开始,现出了极兴奋的神情来,但接着,便连连摇头:“开玩笑,开玩笑。”
我不服道:“怎么是开玩笑?”
博士道:“美国每一项太空发射,都是经过长期企划,怎么可以突然之间加一项?那绝无可能。”
我不喜欢听的话,就是“绝无可能”偏偏博士就最喜欢说这句话。我立时道:“怎么会绝无可能?事实上,不需要一艘太空船,一枚小型的人造卫星,就可以胜任有余。”
博士沉吟道:“这倒是真的。”
我又道:“现在,连一些比较像样的商业机构,都在发射人造卫星,你的发现如此重要,以美国政府的力量,发射一枚人造卫星去搜集这种信号,算得了什么,一定可以做得到!”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当然也知道,我说得简单,真要做起来,也相当困难,但至少不是“绝对做不到”
博士被我说的有点意动,江楼月在一旁道:“我看还是不行,除非那个想杀美国总统的人,把他的话,变成了行动,恐怕美国政府才会考虑。”
博士叹了一声:“一定要做,未尝没有可能,但这样做了,又有什么用?只不过收到多一些对话。地球上每一秒钟,不知道多少人在对话,光是去证实这些对话是不是会变成事实,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地球上的对话,何以会变成了那么复杂的信号!”
我有点不耐烦:“所以,才要有进一步的实验,我刚才的提议,是唯一的办法。”
江楼月仍在不住的摇着头,以为我是在胡闹,博士紧皱着眉,看来像是认真在思考我的提议:为了这些奇怪来源的信号,专门发射一枚人造卫星到太空去。
博士看我像是急于想离去,忙道:“卫,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常有十分古怪的想法,在常理之外,可是却又很有启发作用。”
我一听得博士这样说,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虽然他用的词句十分委婉,可是那仍然分明是在说我好作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
江楼月看出了我的不快,十分正经地道:“卫斯理,你别生气,人类科学上所有的发展,全从虚无的设想上来。”
博士忙道:“是啊,要不是有人梦想飞上天,根本不会有飞机。”
我给他们两个人的恭维,逗得笑了起来:“好,这件事,要叫我来设想的话,那只是一个偶然的事件——”
博士立时道:“偶然的事件,也必然有它的成因。人类第一次见到火,可能是由于偶然的雷击,击中了木头所引起,但如果不是雷击的能量,使这块被击中的木头,达到了它的燃点,偶然的起火,就不会发生。”
我点头道:“当然,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我也不会说你在大空上接到了信号,是完全无中生有的事。人讲话中发出声波,就有可能被接收到。”
博士叹了一声:“你还是不明白,我接收到的信号,和声波的状态相去十万八千里,绝不相同!”
我瞪着眼,道:“或许,由于种种不同的原因,使声波转换成了你接收到的那种类似电磁脉动的信号。”
博士不出声,只是一味摇头。我只好摊手:“老实说,我实在想不出其中的缘由,请原谅。”
博士向江楼月望去,忽然向江楼月讲了一句德语。我猜想他可能以为我听不但德语,因为他讲的话,对我无礼至极。
他望着江楼月道:“我想他真的想不出什么,他连他太太对他做的一个手势都不明白,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有想像力。我以前叫他幻想专家,看来叫错了。”
江楼月知道我全然懂德语,博士讲到一半,他已连连摇手,示意他不要讲下去。可是博士全然未觉,还是把话讲完。刹那之间,江楼月的神色,尴尬到极点,我自然大怒,重重闷哼一声:“两位,再见!”
我这一句话,就用纯正的德语,话一出口,博士吓了一大跳,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朝门外就走。
我来到门口,听得博士和江楼月同声叫我,我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我驾车回家,一路上,仍然不断思索着白素那几下手势的意思。可是总想不出来。自己也觉得十分窝囊,正如博士所说,连自己妻子所做的手势都想不出,可以说没有想像力至于极点。而我,却一直自负想像力十分丰富!
到了家,推开门,大叫白素,可是白素显然没有回来。
我十分气闷,来回走着,又打了几个电话去找白素,都没有结果。我把手按在电话上,思索着自素可能到什么地方去,一面仍想着她那几下手势。
突然,电话铃声大作,我以为那一定是自素打来的了,谁知道拿起电话,只听到一连串急促的喘息声,我连说了几声“喂”对方以一种迸出来的声音叫道:“天,你听到没有?”
那是江楼月。我无法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不过听他的语气,像是有八十个恶鬼正在追着要咬他的屁股。我道:“听到什么?”
江楼月仍在喘气:“你听听收音机,或打开电视看看,天!”
喜欢在紧张的时候叫“天”原是江楼月的口头禅,这时他连连叫着,可知他的紧张程度。我还想问,他又连叫了两声:“我和博士,立刻就来你这里。”
接着,他就挂上了电话。我呆了极短的时间,打开收音机,也听到了江楼月要我听的事。
收音机中,传出播音员急促的声音:“本台才接到的消息:美国总统雷根,在一个公开场合中遇刺,行凶者当场被保安人员擒获,雷根总统据说伤势严重,正在医院急救,有进一步的消息时,再向各位听众报告,请各位随时留意收听。”
播音员一直在重复着这几句报告,我听了之后,也不禁呆了半晌。
道吉尔博士在太空中收到的信号!
从他收到信号之中解析出来的对话或讲话,都会变成事实。
这种现象,确然令我震惊,我继续留意新闻报告,这是世界上每一个人所知道的事实,不必再详细叙述新闻报告的内容。
大约在半小时之后,门铃响,我打开门,看到面色苍白的江楼月,站在门外,他一见到我,就道:“天,果然发生了,果然发生了。”
我向他身后看了一下,他的身后没有人,我问:“博士呢?”
江楼月定了定神:“他本来和我一起来,但临时改变了主意,回美国去了,他感到你的提议,在发生了这件事之后,进行起来容易得多。”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江楼月又道:“他还要你立刻去,我已经问过了,一小时之后,有一班直飞美国的飞机,你快点收拾行李。”
我呆了一呆:“为什么我也要去?”
江楼月道:“你是提议人,博士怕他不能说服上头,所以要你去帮他。”
我啼笑皆非,这真是没有来由至于极点,要是太空总署不肯放一枚人造卫星上天,我去了又有什么用?我又不是美国总统,也根本没有左右美国高层决策的能力。
所以,我摇着头:“算了吧,我还是留在家里,猜猜妻子的哑谜好。”
江楼月叹了一声:“你怎么变得这么小器?”
我仍然一个劲儿摇头,江楼月道:“好,你不去,也由得你。这事情,可大可小。如果有一种方法,可以把球上所有人的对话接收,那就等于在每一个人身上,装上了偷听器,人和人之间,再也没有秘密可言,这种能力,如果落在有意称霸全球的政治野心家手中,那不知是什么局面了。”
我闷哼了一声:“这是三流电视连续剧中的情节,一点也不新鲜。”
江楼月瞪了我一眼:“我不是在说笑——”
我连忙道:“我也不是在说笑,我真的不想去。”
江楼月叹了一声,坐了下来,神情十分沮丧,我也不和他说话,他坐了一会,又站了起来:我再和你联络。”
我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江楼月垂头丧气地离去。
一直等到天黑,白素仍音讯全无。
我打电话给小郭,托他去找张强。不多久,小郭就有了结果。
小郭在电话中道:“张强的职业是医生,精神病科医生。他在一家精神病院工作,我询问过,今天他不当值,明天一定会到医院去。”
小郭的调查工作,可以说无懈可击。我向他道了谢,放下了电话。知道了张强的身分,可是我仍然无法和他立时联络,也不知道他来找白素是为了什么。
我来到书房,坐在书桌前,又将白素的手势想了一遍,还是想不出是什么意思。我百般无聊,打开晚报不经意地翻着,忽然看到一则小消息:“日本著名棋手,曾有棋坛怪杰、鬼才之称的尾杉三郎,突然神经错乱,进入精神病院治疗,日本棋坛及爱好棋艺人士,均大惋惜。”
新闻所占据地位极小,这位尾杉九段,倒是相当出名的人物。本来,这段新闻,也引不起我的注意。我想多半是因为我才知道了张强是一个精神病医生,两件事之间,可算是略有联系,所以才注意了这则新闻。
白素竟然到了凌晨两时,还是音讯全无,这真是怪到了极点,我有点心神不宁的躺了下来,一直到天蒙亮,我才胡乱睡了一回。
醒来,白素还没有回来。也没有心思进食,驾车直驶向那家精神病院。
在我离家之前,我留了一张字条给白素,告诉她找我的行踪,同时要她如果回来了,千万别再出去,一定要等我和她见了面再说。
那家精神病院的正式名称是“安宁疗养院”位于市郊,规模不算很大,但是设备十分完善,收费极高昂,普通人不能进来。
这年头,不少病人,可能是有钱人更容易得精神病,所以,我驾车来到门民看到绿草如茵的草地上,不少病人,每一个都单独由一个护士陪同,有的在散步,有的一动不动坐着,有的正在对着树或椅子说话。
我下了车,在门口的传达室中,表明了我的来意。传达室打着电话:“张医生,今天还没有到医院来。”
我呆了一呆:“他什么时候才来?”
传达道:“他应该早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还没来?我想——”
我不容他“想”下去“让我见一位他的同事。”
传达才道:“好,你可以见梁医生,梁医生是张医生的好朋友。”
传达又联络了一会,才打开门,让我进去,告诉我梁医生办公室的所在。
我走了进去,穿过草地,进了医院的建筑物,经过了一条走廊,看到了一扇门旁,挂着”梁若水医生”的名牌。
我敲了门,顺手一推,门打开,里面没有人,我抬头一看,就陡然怔呆: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幅画,那幅画,正是我在台北一家画廊中看过的,还为它和一位女士讨论过的那幅“茫点”我走近几步,可以肯定就是这幅画。我正在想:怎么那么巧?在我身后,已有脚步声传了过来。我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医生白袍的年轻女郎,正站在门口,以十分惊讶的神情望着我。我道:“对不起,我来找梁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