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却已存在着另一个灵魂,只不过是一个三魂少了二魂,七魄只有一魄的残魂。
前六岁,他浑浑噩噩,不愿醒来,以残魂为主游荡世间,被父亲及村人视为痴愚,多遭唾弃欺侮,进入私塾后,他才开始走出来,接管了这具身体。
不曾想,造化弄人,这次残魂竟主动代替他赴了劫难。
他活了下来,代替了乱葬岗,背负起惨死的同窗们的尸体,活了下来。
他站在山坡上,借着破晓晨光,望向暗沉天空下的城池,他记忆中歌舞升平、热闹繁华的天异城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死气沉沉、阴煞冲天的“饿鬼地狱”。
他深深地凝视了片刻韩府的方向,便收回目光,朝着乱葬岗另一侧通向不知何处的山路离去。
现在,他首先要做的是离开此地,此地并不安全,抛开有可能会被韩府发现不说,森林中似乎潜藏着某些让他不寒而栗的东西,他也必须离开。
为避免被发现,陈大明等人的尸体,他不能动,只能仍由他们抛尸荒野。
但是没有关系,他还会回来,等他回来的那一天,整个韩府都将为他们陪葬。
并且这一天不会太远。
“韩清梦!”
“韩励!”
“韩家!”
“等我!”
……
炎炎天幕。
干裂的赤地。
啄食腐肉的黑鸦。
恶臭残缺的尸体。
烟熏火燎的枯木。
倒地不起的老妪。
露出半截手臂的沸腾瓦罐。
黑鸦惊起。
这时,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抱着一个襁褓在奔跑,一个趔趄不慎倒地,襁褓滑落,婴儿啼哭,被追上来的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抢了起来,另一个揪住女人的长发,将她拽起。
鸡爪般的手求助似的伸向一旁路过的提刀少年,女子眼中带着希冀。
然而自始至终,少年的目光都没有瞄向这边一眼,只是提着砍柴刀沉默走过。
婴儿止啼,女人惨嚎戛然。
白君朔瘦削的身子提着砍柴刀沉默走过,神情说不出的麻木冷漠。
终究是黄粱一梦,哪有什么太平盛世,分明是人间地狱。
兵荒马乱,饿殍遍野,妖鬼横行,才是实情。
两个月走来,他经历了太多太多,好几次险死还生,若非他机敏谨慎,早不知死在哪个犄角旮旯,被人分食了。
他杀过二十三个要吃他的饥民,他砍断过六只趁他休憩抓他脚踝或四肢的手,他抢过三块干粮,他夺过一袋所剩无几的水……
他被割脑袋充数的乱兵追击,他被骨瘦如柴的野狗追撵……
他摸过尸体,他看到过前一刻还一路同行,后一刻便背后捅刀子的情形。
他撞见过妖怪吸人精血,他碰见过鬼魅勾人魂魄,他还见到过好几拨不同阵营的修士请神斗法,夺取道果,扬长而去。
所以他活到了现在。
于是他明白了这方天地的真相:
凡人世界,人吃人。
超凡世界,人吃人。
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是术士。
他知道了这世间不止儒圣道统一个体系,不止儒圣道统可以请神。
他知道了他的乱葬岗道田属于死神道统,他的初中道田属于儒圣道统。
他只是不知道他双田共存的情况,在这外面,是多数,还是少数。
他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太多太多,比如他那次请神为什么失败?韩清梦夺他道果,说是为了晋升八品,那境界是如何划分的?这世间有多少种道统?不同道统的晋升方法是一样的吗,除了夺取道果,是否还有别的条件?
等等,等等。
但这些问题之中,他最想知道答案的是:那次请神为什么失败?
因为这关乎到他能否获取到超凡的力量,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活下去,这极其关键。
倘若命都不保,那剩下的问题知道了也毫无意义。
可是两个月下来,他毫无收获,因为他不可能跑到别人的面前去问,这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即便是去摸那些刚死不久的术士的尸体,也只收获了一个标着“去谷丹”的空玉瓶、一件被他此刻套在衣服内的不知什么兽皮做成的兽皮甲,一把此刻被他握在手中的砍柴刀,一张地图,一把檀香,一些碎银和铜钱,以及一些暂时没看出有什么用的杂物。
显然,这些死人身上的贵重物品早就被杀他的人摸走了。
留给他的,不过是一些别人看不上眼的玩意儿。
他此行的目的地,就是那张地图上标注的兰芝县,这处已经是距离天异城最近的城池了。
两个月左右从天异城出发,尚未走到距离天异城最近的城池,窥一斑而知全豹,可见这个世界比他想象中的面积还要大。
在没有地图之前,他靠自己,只找到一些破败荒芜的村落。
而他去兰芝县的目的,就是看能否找到变强的方法,哪怕希望渺茫。
……
“操天道、化两仪,生阴阳、转乾坤,应赦令。”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神其听之,应则从之,如律令,”
“——请赤脚大仙刘海!”
天色渐暗,白君朔埋头赶路,正想寻一处地方落脚,忽而听到前方的枯木林中传来几声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