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板桥坊比下街还冷清,除了卡子门那边有几个来回晃悠的鬼子兵,街上几乎看不到几个行人。
传灯贴着墙根慢慢走近卡子门东边第三条胡同,闪身进了胡同。
摸索着走到中间的那个大门口,传灯端相了一下,门口果然有一块炕桌大小的石头。
传灯抬头看了看天,月色如水,整个天空就像用冰做成的。
胡同头传来几声梆子响,一个老牛似的声音在喊:“各家各户熄灯啦,防火防盗防游击队啦——”
传灯笑了笑,老子就有游击队的苗头,你防得住嘛……蹲一下身子,跳起来,双手扒住墙头,翻身跳进了天井。脚下的地太滑,传灯刚打了一个趔趄,脖子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掐住了,传灯的脑子一下子空了,难道这里有鬼子等着抓他?杨武他们是不是已经出事儿了……刚想挣扎,那只大手猛然撒开了:“传灯?”传灯听出来这是杨武的声音,两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杨武不说话,夹着他进了屋门。
张彪从门后闪出来,促声问:“是谁?”
杨武把传灯往炕上一丢:“还有谁?你二大爷。”
张彪借着月光看清了已经坐起来的传灯,猛推了杨武一掌:“你二大爷!刚才我就估计是咱的人来了,不然谁有这么好的身手?”
传灯摸着被杨武掐疼了的脖子,翻着眼皮瞅杨武:“你三天不打人就活不下去了是不是?”
杨武反手贴贴传灯的腮帮子,笑道:“这叫打人?我要是真想打你,这工夫你就在阎王爷那儿画押了。”
话音刚落,那个老牛似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平安无事喽——”
张彪一笑:“每天晚上都是这么一嗓子,累不累啊你。”
外面有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张兄弟,是不是福子回来了?”
张彪冲炕上说声“等等”,推门出去,站在西边那间的门口说说了几句什么,悄悄退回来,冲传灯呲了呲牙:“呵,不管她,女人就是‘事事儿’多。是杨文告诉你我们在这儿的吧?”
“不是,”传灯绷着脸说,“是小山。”
“去你娘的,”杨武笑了,“小山用刺刀挑着你来的呀?回彪哥的话。”
“对,是文哥告诉我的。你们也真够意思,在外面藏了十多天了,怎么才让我知道你们的下落?我还以为你们都死了呢。”
“让咱哥们儿死的人还没生出来,”杨武一屁股坐到传灯的旁边,随手点上了油灯,“有没有喇嘛的消息?”
“我还想问你呢……”传灯的心凉了一下,他们也不知道喇嘛的消息。
“你武哥不是问你知道不知道他在哪里,他想问的是这小子那天究竟是怎么‘失风’的。”张彪插话道。
传灯躺下,苦笑着将那天次郎告诉他的事情说了一遍。
张彪听傻了眼,双手捧着自己的胡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武吧唧吧唧地咂巴了几下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简直太有意思了……喇嘛还装了两只棉花**?亏他想得出来,这不是欺负人家山口是个门外汉嘛!抓他去坐老虎凳就对了,换了我,我去商会告他强买强卖!操……服了,我算是服了喇嘛这小子啦。”
张彪乜斜着眼睛瞅了张彪一会儿,闷声道:“这种玩笑你也开得出来?”
杨武不接茬儿,继续嘿嘿:“还他妈跳探戈舞呢,他怎么不跳个光腚舞给山口看?一把揪了他的**去……”
张彪讪讪地哼了一声:“人家吃亏还不是吃在你的身上?你说,有他那模样的美女嘛。”
张彪摸出一包烟,掂出三根一起点了,给杨武和传灯每人插到嘴里一根,沉声道:“关大哥临走的时候说了,喇嘛是咱们的兄弟,一定要把他找回来。再说喇嘛一身江湖本事,咱们将来‘起局’,没有这么个兄弟不全活儿。关大哥说,等他回来咱哥儿几个就结拜成生死兄弟。现在就差喇嘛了……”“关大哥都说要跟哪几个兄弟结拜?”传灯打断他道。“一共七个,”张彪扳着指头说,“我,杨文杨武,汉兴传灯,喇嘛,加上关大哥正好七个,名字就叫下街七虎。”
传灯一下子来了精神,一蹬腿坐了起来:“谁是老大?哦,关大哥一定就是老大了。”
张彪说:“不一定。尽管这事儿是关大哥提出来的,可是真要结拜的话,那还得按年龄大小排行。”把头转向杨武道,“文哥是不是比关成羽年纪大?”杨武想了想,搓着头皮说:“他们好像同岁,这事儿先不去管它,等关大炮回来再说。”
“他们两个有一个是老大,咱们呢?”传灯鼓着腮帮子念叨,“第三就应该是彪哥了,第四是武哥,第五是汉兴,第六是……咳,喇嘛比我大,我是最小的?不行不行,老六应该是我,我不愿意排在喇嘛后面。”“那就叫喇嘛当咱们的老大。”杨武又嘿嘿起来。
张彪摇摇手,正色道:“咱们不要争竞这些了,一切等关大哥回来再说。传灯,汉兴有这个意思吗?”
传灯说:“前几天我跟他提过这事儿,我哥说,很早以前关大哥就跟他商量过,最早是我爹的意思,他同意。”
张彪摸着胡子点头:“这就对了。汉兴以后去警备队,咱们就算有了内应,将来杀鬼子可以顺溜一些。”
杨武盯着张彪看了好长时间,冷不丁发话:“我和杨文没了爹娘无所谓,你的老娘怎么办?”
张彪闷声道:“我早就打算好了,一旦走上这条生死路,首先把我娘送到我大舅家,我大舅家在临沂,鬼子找不着她。”瞥一眼传灯,笑道,“你跟汉兴可是也有爹的,你们咋办?”传灯眨巴两下眼睛,说:“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爹自己有办法。”杨武蹬了张彪一脚:“装糊涂是不是?老徐家拉扯过两个小日本儿……咳,现在说那么多干嘛,咱们又不是一开始就亮开身份打鬼子,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如果都照咱们这样分析,全中国人都不用抗战了,谁家没有爹娘姊妹?”张彪矜了矜鼻子:“话不能这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杨武瞪着张彪的眼睛有些怒意,传灯看出来了,连忙插话:“武哥,你一下子就没了踪影,王寡妇那边怎么办?”
杨武怔了怔,把两只手合起来搓两下,捂到脸上一捋:“那又不是我的亲老婆,我管她怎么办干什么。”
张彪冲杨武一努嘴,对传灯说:“鸭子好吃,嘴硬。心里惦记着人家,这几天觉都睡不安稳了,说梦话都念叨,翠儿,翠儿。”
传灯不忍心看杨武那张尴尬的脸,问张彪:“你们没有王寡妇的消息?”
张彪说:“文哥过来说过,出事儿以后,下街维持会的那帮孙子去过一趟,没问出什么来。他们也问不出什么来呀,王寡妇哪知道咱们还干过这个营生?后来听说,那个叫谷子的斜眼儿把王寡妇的头发给剃光了,拖着她游街,被文哥瞪了一眼,那小子知道武哥早晚会回来收拾他的,赶紧把王寡妇给放了。文哥觉得她受了连累,给她送了一袋子大米……唉,寡妇家家的,不容易啊。狮子,我觉得你如果真的看上人家了,就给人家一个安稳,不能给人家名分,起码别让人家挂心。”
杨武嗯了一声,蔫蔫地垂下头,一根烟被他抽得像跑火车。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风吹窗纸发出的呱哒声,响得让人心烦。
闷了好长时间,传灯打破了沉默:“关大哥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张彪说:“没说。明天就是腊月二十八了,大后天过年,管怎么着他也应该在年前回来吧。”
“你没听明白,”杨武接口道,“他是这么说的,顺利的话,最迟二十八日晚上回来,如果不顺利,那就不一定了。他的意思是,万一他没回来,咱们两个就不要回家过年了,就在这儿凑合着。传灯,还是你好啊,年囫囵着过……”猛地打住,将一根指头竖在嘴巴上,雄狮一样的眼睛炯炯地瞪向窗外。窗外有一丝细碎的声音夹杂在风声里,就像有人在轻轻地撕一张纸。杨武挪动屁股,将身子靠近窗户,一只手悄悄探到后腰,手上立马多了一把闪着幽光的撸子枪。张彪已经贴身在了墙面上,反扣着的左手后面赫然立着一把三尺长短的雁翎刀。
传灯的呼吸有些急促,莫不是我来的时候被人跟踪上了?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懊丧,我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
外面那丝轻微的响动没有了,风声更加肆虐,呜呜的叫声就像群狼扫过原野。
杨武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传灯正在纳闷,窗外突然响起一声公鸡打鸣被捏住嗉子的声音。
张彪紧绷着的脸松弛下来,一拍传灯的肩膀:“是喇嘛。”
传灯也意识到了,忽地蹿下炕去。
门是开着的,传灯刚要抬脚,眼睛一下子直了,喇嘛被杨武勒着腋窝,软软地站在堂屋中间,嘴里发出嘤嘤的哭声。
传灯的鼻子一酸,扑上去抱住喇嘛,连拖带拉地把他拽进了里间。
张彪擎着油灯,凑到喇嘛跟前,在他的脸上晃了晃,扑哧笑了:“好家伙,还囫囵着。”
喇嘛的嘴巴扭得像棉裤腰,一声“苦啊”被他嚷得像唱戏。
杨武反手关了门,坐上炕,拉过一条被子盖在喇嘛的身上,冲张彪和传灯苦笑一声:“这小子好像废了,软得像根鼻涕……大美人儿,别哭...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