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你的城（5）

    黎明前的夜晚，墓园静悄悄的，乌鸦收敛了翅膀，像凝固在墓碑上的石雕。

    墓园中间的漆黑国道，滴溜溜地旋转着一个钢铁压缩成的球，血浆沿着铁球的纹路肌理往下流淌，在灰色的水泥路上凝聚成血泊，越聚越大，漫在夏泽的靴子上。

    “还是站不起来？”夏泽扶了扶眼镜，看着盘腿坐在地上的乐力尊，正在仰着头喝他带来的蔬果营养水。

    “那丫头的毒雾还真厉害，虽然死不了人，但想全部排出去，至少还得半个小时。”乐立尊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还是以失败而告终，“你带我去洗个胃，老子不想等了！”

    “半个小时嘛，也不是很久，这儿风景宜人，就当是赏月……”夏泽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墓碑上，“虽然没有月亮，但雨肯定在黎明前就会停下，到时候朝阳升起，橘红色的阳光将墓碑的影子拓下来，宁静肃穆，就像教堂彩绘玻璃穹顶下的清晨，圣歌唱颂，所有人都为主而来。你的身体在那一刻苏醒，不是很好吗？说真的，我很羡慕你能中毒，只有中毒了才能在那时候像受洗一样醒过来。不要糟蹋了这么好的机会。”

    乐立尊盯着夏泽看，大部分时候，跟这个男人呆在一起是件很不错的事，他像个保姆一样，能够把一切都照顾好，有一年情人节，他甚至帮乐立尊把内裤洗了。理由是受不了他正面穿脏了翻过来继续穿。

    乐立尊认为这个理由太荒唐，不把内裤翻过来的男人，算男人吗？

    但夏泽虽然把后勤处理处理得妥妥当当，却总是有奇怪的联想，墓园、教堂、云霄飞车、摩天轮、森林、花海……任何地方他都能脑补一出神圣或者浪漫或者凄婉的戏剧，而他就是剧中的男主角，有时候甚至是女主角，在悲喜中载浮载沉。

    明明长了一张吸血鬼脸，内心却藏着粉色的城堡，住了一个身穿仙女裙的小公主。

    乐立尊终于能爬起来了：“老板他们去哪儿了？”

    “正在准备下一次行动，你妹妹和胖子、出云一起去警察局救你了，不过应该是跑空趟了。”

    “警察局？嘿嘿，老子还没找那小子算账呢！”乐立尊站起来，原地踏步，越踏越快，“坐在轮椅上的小警察！”

    夏泽看着乐立尊魁伟的身躯原地踏步，觉得滑稽：“所以你现在是在炫耀你的腿脚好，在羞辱他吗？”

    “老子这是为了让自己多出点汗，快点把身体里的毒排出去！然后……”乐立尊抬起头，天空和云层漫进他的瞳仁，静谧得像汪洋大海，“就让那小子知道能坐在轮椅上替死掉的人哀悼，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

    电视中，迪迦奥特曼正在对战卡蜜拉，王幼玄想起来，这是《最终圣战》里的情节，陪那家伙的儿子一起看过。王幼玄的少年时光，迷恋的奥特曼还是泰罗和雷欧，但不知不觉已经是迪迦和赛罗的时代，老一辈奥特曼越来越难以应付愈发强大的怪兽，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不过王幼玄还是更喜欢以前那种红银配色，这种没有理由的执拗的偏爱，大概就是老了吧。

    年少的人，很容易被更新更漂亮更强大的东西所吸引。买了新衣服，旧衣服就束之高阁了，有了新娃娃，旧娃娃顿时失去了光彩。曾经喜欢的男孩女孩，也会很快被新的更加迷人的男孩女孩所替代。

    有朝一日这种即肤浅又勇敢的贪婪消失之时，就是一个人的老去。

    王幼玄没想到自己老得这么快，但年纪大了还能熬夜，看来还是保持着年轻人最后一点执拗呢。现在已经是黎明前最后一小时，负责照顾他的警察早就回屋睡了，他看着酒店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却怎么也睡不着。

    就这样到天亮吧，正好可以好好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奥特曼究竟有多强。

    房门突然开了。

    ——怎么回事？明明没叫酒店服务，是打算强买强卖吗？这个时间点过来，又是什么妖精？

    王幼玄看了一眼自己的腿，以及大腿根部。对现在的他而言，什么服务都没用。

    一个高挑的女孩走进来，头发被水珠打湿了，发丝沾在脸颊和脖子上。

    王幼玄愣了愣，以为谁搬了维纳斯的雕像进来。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这个雕像是活的，精魄和骨血让她比完美的女人，更加动人。

    长成这样的女孩，直接出道都可以，怎么还走上服务行业了呢？

    “你是……”

    “苏丰涯。”女孩收起了平时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冷冰冰地说，“王幼玄是吗？”

    王幼玄脑袋响起一阵嗡鸣，无数画面飞快翻动，那些像翅膀一样张开的蝴蝶骨、朝圣一样的跪拜、受难般的尸体……

    “苏丰涯……你就是苏丰涯！”王幼玄因为情绪激动而全身颤抖，但还是用最快的速度从衣服里抓起了枪，指着眼前这个女孩。警队本身并不建议他带枪，以这幅身体，带着枪也没有任何用。但他执拗的坚持，“我问你，在你家发生的事……”

    原本站在门口的苏丰涯突然到达了王幼玄跟前，他手里的枪“咔嚓”一声被扭断，高跟鞋踩在他的胸口，把他跟轮椅一起踩在地板上。

    “把你审讯乐立尊的事，一字一句给我说出来，少了一个细节，这间酒店每一个人，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