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母亲自然不会让你受委屈。他们是瞧姨母没了,你一个人缺了靠山,他们才有恃无恐。可他们忘了,你还有母家,还有阿娘和我。往后你就在公爵府上,量你父亲不敢来作梗,若是他不依不饶,咱们索性替你讨回公道来,问他个以妾为妻的罪过。”
向序一向是好脾气的人,上京和幽州贵公子的陋习,他一样都没沾染。说话带着三分温存,进退得体从不疾言厉色,唯独说起永安侯府的荒唐行径,愤懑之情溢于言表。
云畔脸上依旧带着笑,那笑容仿佛是她的一层壳,让她在逆境里也不显得那么落魄。
可是笑容也有难以为继的时候,她听了向序的话,唇角慢慢抿出一个微捺的弧度,半晌才道:“国公府在上京,我们常居幽州,这些年我和姨母往来不多,和大哥哥也是头一回见,府上能收留我已经是姨丈姨母的慈爱,要是为此多出许多烦心事来,我怎么有脸面对姨丈和姨母。”
这种心情向序自然可以理解,巳巳不是迟钝的人,忽而经历了变故,难免会步步留心,唯恐再给别人添麻烦。
只是这些忧思实属多虑,向序道:“你是姨母的骨肉,和咱们更是至亲无尽,就算是外人,遇见这种不公道,尚且要说句话,自己家里人反倒袖手旁观,哪里对得起故去的姨母。你放心,公爵府家风严谨,我父亲也敬重我母亲,他们既然把你留在府里,必定早就仔细商议过,外头的事你不用管,有长辈们去料理。况且你来了,我看梅芬的心境也开阔起来,至少爱说爱笑了,精神头也好了许多。”
提起梅芬,云畔就想起那天她说过的话,说魏国公府那样的人家,过去了只怕不得活。如今上京遍地勋贵,关于那个魏国公,她知之甚少,只有地动那天一个车内一个车外交谈了几句,单看人品,似乎也是很近人情的。
“公府和公府之间也有不同吗?”云畔疑惑地问,“梅表姐总说那样人家应付不来,我想着两家都是公爵,规矩想必也差不多吧。”
谁知向序缓缓摇了摇头,“魏国公和咱们家不同,他父亲是梁忠献王,论出身,他是勋贵中的勋贵,这上京除了另两位宗室堂兄弟,无人能出其右。前几年官家的独子薨了,到如今后宫也没再为官家添上一男半女,那几位皇侄的前途不可限量。上京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梅芬又不善交际,难怪她会犯怵,至今不肯完婚。”
云畔这才弄明白梅表姐真正惧怕的是什么。
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人,说是尊贵已极,但成王败寇只在一夕之间。将来倾轧如泰山崩,能不能保住现在的日子都说不准,一跃成为人上人,着实是大海捞针。且那位魏国公好像身底子不怎么好的样子,交夏的时节还犯咳嗽,那么在诸位皇侄中就已经落了下乘,不管将来争与不争,总免不了水深火热,也许难以自保也说不定。
所以人活着,总有这样那样的不顺心。梅芬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最后能宽慰自己的,不过那句“富贵险中求”罢了。
云畔是女孩子,对于关乎一生的大事,似乎不应该想得太深,便止住了话头,转而又琢磨她的木樨干花去了。
马车悠哉转过街角,走上两柱香就到家了。这头才勒马停住,那头滋兰苑的葛嬷嬷哆哆嗦嗦上前来纳福,一面回手往门内指,“大公子,云娘子,你们快上前厅瞧瞧去吧,娘子和郎主吵起来了。”
向序吃了一惊,快步上了木廊,云畔也跟着往前厅去,还没赶到,远远就听见梅芬的哭喊:“你们要我死……我死了,你们就甘心了……”
云畔心里急跳起来,跟在向序身后迈进门槛,打眼便见舒国公铁青着面皮,明夫人一脸为难。梅芬呢,哭得眼皮都肿胀起来,发现哥哥和表妹来了,难堪地掖着眼睛,扭过了身。
这个情景,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向序望了母亲一眼,“先前魏国公府的长史官登门,说了些什么?”
明夫人叹了口气,“两桩事,一是奉魏国公之命求证巳巳身份,二是带了府上太夫人的话,说已经托了太史令相看吉日,知会咱们家早日预备起来。”
可这话又点着了梅芬,她失态地大喊:“我不嫁,说什么都不嫁!早前是你们定下的婚约,从没问过我的意思。如今人家要迎人了,你们谁应下的谁嫁,反正不和我相干!”
这下子可真引出了舒国公的怒火,拍案而起喝道:“快瞧瞧你自己吧,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魏国公这样人品家世,难道还辱没了你不成?你在家里又哭又喊,全不顾下人看笑话,传出去你还做不做人!我告诉你,这回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纵是你恨我们,譬如爹娘没了,将来和娘家断了往来,也由得你!”
舒国公撂下了狠话便拂袖而去,留下梅芬号啕大哭。明夫人愁了眉,揉心揉肺地安抚着:“小祖宗,你就听你爹爹的话吧……”
谁知梅芬哭得更急了,一下子回不过气来,眼见她脸色发白,人像泥似的瘫软,厅上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唤郎中,又伴明夫人的哭喊,全家上下一顿鸡飞狗跳,这日渐炎热的天气,变得愈发燥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