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知道事出必然,但无言以慰,仰坐在沙发上直愣愣看着他。半晌才言不由衷地说:“老弟,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卢永祥火辣辣地说:“有什么好考虑的?难道非等张胡子把我赶下台,成心让我出丑吗?”“唉,闹到这步田地我不好受啊!”“你有啥不好受,保住你的官位就行了,还管别人干啥?”“你怎么这么说?”“你让我怎么说,这不明摆着吗,为了保住你的乌纱,你牺牲了多少弟兄?”“我手无寸铁,难哪!”“你早该辞职!”……段祺瑞怕别人提这事。他虽然口头上有时抱怨,有时也赌气说说“辞职”,但从来不动真格的。虽然,在一些问题上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行事;但另一方面他仍然颐指气使,八面威风,充分体现权力带给他的满足。同时,他天天做着“复辟”梦,妄图有一天恢复往日的辉煌,过随心所欲的日子。今天卢永祥提出一个令人尴尬难堪的话题,双方都不愿深谈下去,只好沉默,沉默。许久,卢永祥才喃喃自语道:“完了,没有希望了。我辈历尽艰辛0多年,落得如此下场,天意,天意呀!孙传芳羽翼丰满,吴佩孚正在召集旧部再起东山;而冯、奉两派你争我斗,志在必得,一旦吴佩孚与其中一派勾结,前途令人堪忧啊……”
段祺瑞的心一阵紧缩,他刚要说话,见卢永祥的高大身躯,已摇摇晃晃走出门去,连句招呼也不打。段祺瑞颓坐在沙发上,下意识地装起烟斗来,第一,二根火柴没划着,第三根火柴烧着手,一直划了四五根才把烟点着。他慢慢抽着,陷入痛苦的沉思。先是王揖唐,后是郑士琦,现在又是吴炳湘、卢永祥,他们的绝望目光,他们的绝望叹息,他们的绝望离去,都使他如乱箭穿心般地难过……值班秘书进门报告:“报告,陕西急电!”
“急……电……”段祺瑞心神不宁,呢喃低语。值班秘书轻轻把电报放在茶几上,悄悄离去。段祺瑞直直地看着前方,许久才想起“陕西急电”。他赶忙抓起电报观看,电报是吴新田打来的,只有寥寥数字:“弃城出走,退守陕南。”
他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两月前,冯玉祥力保孙岳为陕督。因为国民军已取得河南地盘,段祺瑞才把陕西地盘给了他的亲戚,旧部吴新田。为安抚孙岳,段祺瑞任命他为豫陕甘“剿匪”总司令。但孙岳并不甘心,7月中旬,便以“剿总”身分带兵入陕,想把吴新田赶走,使国民军的地盘连成一片。吴新田飞电告急,段祺瑞便以老前辈的口吻给孙岳发电,骂他不该无端侵犯邻境,造成紧张局势。孙岳一方面以辞职相挟,躲在华山“养病”;一方面继续挥师前进,与吴新田的对立派沆瀣一气,进攻西安。吴新田经不住内外夹出,天后退出西安。这时,兵败豫西的刘镇华也想分得一杯羹,率镇嵩军残部乘势入陕。奉军见国民军进攻陕西,也有了进军河南的口实,因此陕豫局势陡然紧张起来……然而,段祺瑞对吴新田空有同情之心,但无援助之力,干着急没办法,只好眼巴巴看着国民军夺走西安……就在段祺瑞愁肠百结的时候,闫锡山的一份急电送到段祺瑞面前,樊钟秀部侵入辽县,与晋军发生冲突,岳维峻秣马厉兵为其后盾,豫晋局势也骤然紧张起来。闫锡山倾向皖系,由于形势所迫才宣布“中立”,段祺瑞当然不希望山西陷入国民军之手。但他只能发封“撤回原防,停止冲突”的电报,谁也不拿当一回事。
国民军犯兵陕晋,必然给奉军出兵河南造成借口,中原形势势必紧张。他最害怕的是冯、奉之间起战端,那样他的执政地位将发生动摇。他脑子激烈地斗争着,突然止步,高喊:“来人!给吴总长打电话,叫他马上来。”
不一会儿,值班秘书进门报告:“吴总长长身体违和,他说有事明天再议。”
段祺瑞知道这是托词,吴光新、李思浩、梁鸿志等正在闹情绪,提出辞职。追其原因他们不讲,但放出口风,皆因对执政府的无所作为和段祺瑞的两面计好政策不满,不愿把自己的命运绑在段祺瑞摇摇欲坠的破车上。他们再不像以前那样围着他的屁股转,再不找他打牌下棋。有时叫他们也以各种借口不来。段祺瑞既伤心,又生气,他说:“派我的车去接,一定要把他和梁秘书长请来!”
大约过了半小时——急性子的段祺瑞好像过了半个世纪——吴、梁二人怏怏而至。要是以前,段祺瑞会大发雷霆,高声叫骂的;但现在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待他们坐下后,段祺瑞把两封急电让他们看,概要地说:“形势很严峻。一方面冯、奉两系大搞摩擦,大战有一触即发之势;一方面东南局势益形紧张,孙传芳已联络五省,自称联军总司令,决心与奉张一决雌雄;其次,吴佩孚已被请到武汉,正在组织什么讨逆军北犯。你们是知道的,我既不愿见到冯奉两系反目,更不愿见到吴佩孚再执牛耳。咱们研究一下该怎么办?”
吴光新分析道:“孙传芳决心已下,看来孙奉战争不可避免。孙奉之战属直奉战争之继续,早晚要打,早打晚打无所谓。”
梁鸿志插嘴道:“有一个新情况你大概没注意,那就是孙传芳与冯玉祥勾结在一起。所以,东南之战又有冯奉战争的性质。这就复杂了。”
吴光新说:“我最担心者是吴佩孚,他这只受伤的老虎,一旦缓过劲儿来是要吃人的。”
梁鸿志忽发奇想:“我有个想法,为了拉拢直系,可否放了曹锟,这样也好做权宜之策。”
段祺瑞叹道:“唉,这个问题我想过,放了他倒可以,可一旦曹锟南下,在武汉组织政府,那将更麻烦。或者吴佩孚以“护法”自居,要求恢复曹锟大总统之职,那也是令人头疼的事啊。”
梁鸿志说:“当务之急,是劝说冯、奉不要打仗,应该合力对付直系的攻势。”
段祺瑞说:“对,我也是这个意思。冯奉不能打仗,为了共同利益,他们必须携起手来,共同对付吴佩孚。因此,我想请自堂作为和平使者到沈阳、张家口、开封和长江下游一带活动,劝告各方不要诉诸武力。”
吴光新不再愿意为老段奔走,作徒劳无益的牺牲。他强调各种理由不往,但经不住老段一再恳请,方勉为其难,答应明天动身。
8月上旬的一天,段祺瑞召集沈瑞麟、颜惠庆、王正廷、蔡廷干等人开会,通报沪案交涉和全国工运情况。
沈瑞麟首先介绍情况:上海交涉破裂后,6月日,意大利公使翟禄地在外交团上提议交涉案移京办理,英、日两个当事国应该回避,由意美法三个“中立”国代表公使团与北京代表谈判。其实,这又是他们的一个花招,有唱白脸的,有唱红脸的,以便变着法儿对付中国人。
颜惠庆接着说,帝国主义在沪案交涉中,既有联合,也有矛盾,但他们对付中国的总目标是一致的。“五卅”惨案起因于日本,肇事于英国,而帮凶是“中美亲善”叫得最响的美国。美国商团经常越界挑衅,美国在黄埔港的军舰和人数最多,其陆战队员经常上岸向中国人开枪逞凶,寻衅取乐。在交涉过程中,最狡猾是日本人,他们想与中国单独交涉顾正红案,转嫁矛盾于英国。最阴险者是美国,他们煽风点火,挑拨离间,以便火中取栗。最强硬者是英国,他们想以强硬手段制服中国。其它各国各有企图,都想趁火打劫。只有苏联和第三国际真正站在中国一边……下面是蔡廷干的介绍。早在六国委员赴沪调查时,他们就写成一份“沪案调查概要”的密稿,对英国捕头爱浦生大加指责。曾建议:一,惩戒工部局董事;二,公共租界巡捕房总巡捕予以免职处分;三,处罚下令开枪的爱浦生。法国委员戚毕生擅将此稿交巴黎各报发表,引起英国不满。为此,法公使拂袖而去,辞去全权委员之职。这说明他们并非铁板一块……王正廷补充道,英国为拉拢美、法、日三国,以“防止**”为由,在伦敦召开四国会议,想建立一条强硬的对华路线,阻挠中国废除不平等条约。四国终于达成协议,把六国公使沪案调查结果推翻,提出什么“司法调查”,提议各国各出一名司法委员重新赴沪调查,为此,引起未被邀请会议的意大利、比利时等国的不满……最后,梁鸿志介绍了各省“**”情况。在段祺瑞的授意下,上海戒严司令刑士廉,一到上海就紧锣密鼓,大肆镇压爱国运动。他们封闭工商学联合会,上海总工会,通缉工运领袖李立三,并限令取消各工会,运动规模有所收敛。安源俱乐部已武力解散,开枪打伤不少工人,并把一万多名工人禁闭在矿穴里扼止了工人的活动。鄂督萧耀南、重庆卫戌司令王陵基等采用高压手段,镇压工人运动。直隶督办李景林在日本领事胁迫下,对天津工人大肆镇压。先后有0多工人被杀死,60多人被逼跳水溺死,600余人被捕,伤者不计其数。李景林甚至割下死者首级,高悬于通衢大道之上。下令将学生联合会,各界联合会,海员工会等群众团体解散;并以武力胁迫工人复工,使天津局势渐趋平静。总之,由于各省军政要员大力维持,“**”趋于平定……段祺瑞做了总统性讲话,他说:“嗯,不错,**基本控制,这一点我很满意。对当前局势,我发表几点意见:关于沪案交涉,要继续本着委曲求全的精神进行。常言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顾全大局,必须能忍则忍,能让则让,不可逞强斗狠,必要时要做出一点牺牲。关于对外政策,国人一再强调收回租界,废除不平等条约,但我仍要重申‘外崇国信’。否则,难以取信于人。关于司法调查,我们既不表同意,又不表反对,他要调查让他调查好了。关于对待使馆和外侨,要按条约之规定实行保护,确保外侨生命财产安全,制止妨碍邦交的排外活动。关于各地**,要继续授权地方当局,对一切越轨行动,采取有效防范,竭止乱源。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从战略角度出发的。因为江浙战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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