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喊一、二、三,不缴械就开火。一……二……”
“住——手——。”段祺瑞一声断喝。
大家不约而同将目光集中在段祺瑞身上。只见他鼻翼扭歪,面孔肿胀,蓬头垢面。卫队长一见段祺瑞,卟嗵跪伏在地,泣不成声:“督办,他们要缴我们的枪啊。”
段祺瑞僵硬地说:“弟兄们,我已经是平民百姓,要卫队干什么,把枪交了吧。”“不,督办,我们要保护你!”
段祺瑞慢慢转过身,老泪纵横,不能自已,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涵盖性甚差的人,几十年的官宦生涯,使他养尊处优,妄自尊大,哪里经得起这般打击。心如刀绞般疼痛,顿生悲观厌世之感。他从腰里悄悄拔出手枪,推上子弹,待身旁搀扶的张佩蘅和段宏业发现为时已晚,他的枪口已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啪”地一枪。幸好段宏业手疾眼快,用手一搪,子弹穿过左耳,射向身后一名卫士,“卟嗵”一声卫士应声倒地,成了无谓的牺牲品。段祺瑞的耳轮只穿了一道小豁口。段宏业夺下手枪,家人们七手八脚把他往后院架……段祺瑞刚走几步,突然,胸口一阵发热,一张口“哗”的一大口鲜血泼在地上,顿时,天旋地转,眼冒金花,身子摇摇欲坠。张佩蘅哭喊:“宏业,快背你爹……”
段宏业赶忙伏下身子,把半昏迷的段祺瑞背了起来往后院跑去。张佩蘅吩咐管家,赶紧去请萧先生。
当宏业把段祺瑞轻轻放在床上时,只见他脸色一片灰白,比死人只多一口气。这时,三姨太、四姨太、五姨太、孙男侄女,奴俾家丁都慌了神,蛤蟆吵塘般哭嚎起来。张佩蘅吼道:“哭什么?都滚出去,滚出去!”大家这才闭住嘴,踟踟蹰蹰地走了出去。
经过治疗和养息,段祺瑞终于活了过来。一个多月来他没说10句话,终日郁郁寡欢,沉默不言。对什么事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张佩蘅、段宏业和家人们,怕他再寻短见,整天轮流守候,百般迎合,讨他欢心;他似乎对人生、世事都失去兴趣。兰叶和大江,自从干了那种乱lun之事后,内心愧疚,局促不安,羞于见段祺瑞。当他们发现机密不曾被人察觉时,对段祺瑞变得经心经意,体贴入微起来,以弥补自己的过失。但是,未能唤起段老怪感情的复苏……这天,他似乎心情较好,在佩蘅的劝说下来到小花园散步。在段公馆辛劳十几年的老花工见他过来,赶忙放下手中活计,退避一旁鞠躬致意,笑眯眯地说:“老爷,您可好了?看这花开得多红火啊,它们也为您高兴呢!”
段祺瑞点点头,淡漠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佩蘅说:“老万头,谢谢了。我们随便看看。”
过去,段祺瑞身兼多职,每职都有几万乃至十几万的年薪。就这也难以支撑宠大的开销。他的部下徐树铮、李思浩、曾毓隽等,时常给他送上10万、0万“应急”。现在,财源断了,张佩蘅不得不把公府150多人,减到、4十人;60名卫队,裁减到七八个保镖。为此,张佩蘅不敢告诉段祺瑞,怕他为此伤心难过。段祺瑞何尝不知,只是心照不宣罢了……“太太”,老管家孙荣贵来报告,“城口先生拜访督办,请问见不见?”
张佩蘅刚要问段祺瑞,段倒率先开口,显得很兴味地说:“请。”
在段公馆客人中,不断出现外国人,其中最多者是日本人。他们或三五成群,或单人独身,什么小幡,重光、西园、冈村,而来得最多,与段关系最好的是城口。城口不似其他日本人那般猥琐矮小,他长得相当魁梧,且说得一口流利的北京话。他总是一个人来,从不带翻译。不知道的人,很难看出他是日本人。每来段公馆,他都是深入密室,长时间与段密谈。中国向日本的大宗借款,购买军火,聘请日本顾问,大多是由城口牵线搭桥,促成其事的。自从段祺瑞下台,中国客人少了,日本人也少了。所以,段祺瑞对城口的突然来访津津乐道。
不一会儿,着浅灰色西装,头发短髭梳理整齐,风流倜傥的城口,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见段氏夫妇满脸堆笑,毕恭毕敬,鞠躬致意:“督办,夫人,城口向二位问好!”段氏夫妇同声问好:“城口君,欢迎你,请坐。”
城口笔直地坐在对面石凳上说:“听说阁下身体欠安,本人特来问候。”“多谢惦记,我好了。”“胜败乃兵家常事,阁下不必在意。只要阁下善保贵体,事情尚有可为。日本政府一如既往支持阁下。”段祺瑞说:“谢谢,城口君的‘尚有可为’所指何意?”
城口侃侃而谈:“中国有句古语:‘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直皖战争,冷战进行了年,热战只进行了5天;而真正交火不过两次。但直奉之间的冷战却在他们的胜利之日开始了……”
段祺瑞颇感兴趣:“何以见得?”
城口说:“本人是从四个方面得出结论的。第一,在查抄祸首财产前,首先摸到信息的张作霖忙不迭地跑到天津,命宪兵队连夜进京,抢先查抄祸首家产,徐树铮、曾毓隽等,以及边业、中交等银行,成了他们光顾的对象。据粗略估计,他们抄没动产不动产达、千万!当然,这些祸首在倾家荡产的同时见机而作,趁火打劫,拐走私分公款几千万,并把帐目销毁,使巨大亏空查无实据……”
段祺瑞恶狠狠骂了两句糊涂街,并顿了两次手杖。不知是对贪婪成性张作霖的蔑视,还是对安福祸首的痛恨,抑或是对自己与安福同流合污的愧悔。
城口继续说:“第二,在军队收编上。奉军首先将龙济光驻小站的振武军缴械,随后又将边防军第师、西北军第混成旅改编,把大批军火,包括飞机、大炮、弹药、辎重占为己有。直军也不示弱,将边防第9、第1、第15师改编。此外,湖北的张敬尧,吴光新残部被王占元收编,洛阳的西北军被王承斌缴械,山东马良被田中玉改编,张家口的西北军被王廷桢遣散;只有驻库伦的褚其祥旅幸免。为此,直奉双方互相指责对方占了便宜。
“第三,在地盘分配上,直奉在天津分脏会议争吵不休,几至动武。张作霖要求把热、察、绥三特区并入他的版图,并保举儿女亲家张勋为皖督,张景惠为鲁督,许兰洲为陕督。可见张作霖有问鼎中原的野心。而曹锟则极力保举自己人。最后,徐世昌、靳云鹏好说好劝,苦口婆心,才达成‘利益均沾‘的协议。
“第四,是内阁问题。双方争吵更凶,想方设法往内阁里塞自己人。现在的内阁虽然勉强通过,但也不会太久,双方都嫌对方人多。此外,在国会、惩办祸首、裁军、对外关系、对吴佩孚的态度等问题上,存在着严重分歧。两强相斗,必有一伤,那坐收渔利的人,还能是别人吗?”
“哈哈哈。”二人放声大笑。两个多月来,段祺瑞还是第一次开怀大笑。管家孙荣贵又来报告:“督办,王怀庆先生求见。”说着,把名片递上去。
段祺瑞接过大名片一看,上面列举着京畿卫戍总司令、第1师师长、宣武上将军一大堆头衔。段祺瑞纳闷地说:“奇怪,他来干什么?”
城口胸有成竹地说:“我猜是来做说客的。”
段祺瑞说:“嗯,还是劝我出京?这些天有不少人劝我了。”
城口说:“阁下在京,直奉两系都不自在,阁下何必自寻烦恼呢?”
段祺瑞忧伤地说:“是啊,看来我是该挪挪窝儿了。”
蛰居
一大早,段祺瑞就站在绿树掩映的小楼前,痴迷地看着绿树红墙,曲径幽廊发呆。北京的风沙,北京的破落,北京的风云变幻,曾使他每生怨尤;但今天一旦要离开她,也许永远回不来了,心里不禁充满凄凉和留恋。虽然,他的住宅并非毫华,但它精巧别致,古香古色,对他颇具吸引力。几年前,他从袁世凯手里接过房门钥匙时,也曾有过万念俱灰,悲凉凄惋的情绪,想不到今天这种历史悲剧又在重演……人生啊,像一场赌博,波谲云诡,瞬息万变。他暗自发问:难道真的一蹶不振啦?难道真的退出历史舞台了?
昨天,在他决定离京前一天,曾去他的新居——空府看过。要不是这场该死的战争,他早该迁入新居了。因为,那里已于几月前峻工。他的亲信纷纷劝他早日搬过去。有人以“夜长梦多”,“天有不测风云”劝他。为此,他骂他们“屁话”!难道我的江山还会有什么“不测”吗?谁知今天竟被他们言中,果然发生意想不到的“不测”!
那所空府规模非常宏大。有前后四进院落,还有若干跨院。每座院落和跨院都风格独具,巧夺天工。有北国的粗犷,有南国的小巧,还有异国情调。在东部有个不大不小的花园,里面有哥特式小洋楼一座。最后还有一个大花园,花园里有一个偌大人工湖,湖心亭,里面栽种着莲藕水草,一条蜿蜒小河,从永定河引来潺潺流水,湖边栽种着垂柳。真是宛如仙境一般……越是失去的东西越是弥足珍贵!段祺瑞再也想不下去了,突然转过脸去,使劲抑制着感情才没有哭出来。他再次问自己:“我的政治生涯真的结束了吗?我才55岁呀……”
“爸爸,”段宏业轻轻地喊,“该走了,晚了就不方便了。”
“不方便”的含意段祺瑞清楚。这几天不断出现怪事:或在墙根发现炸弹,或在信封里夹寄子弹,或出现枪击事件……为此,他才决定接受家人劝告,化装成商人到天津去。
听到儿子叫喊,段祺瑞把手里的手杖枪在地上顿了两次,一言不发。转身钻进面包车。五六个身强力壮的保镖紧跟着钻进车内,拉上窗帘。段宏业坐进驾驶室,对司机说:“开车!”
随着父亲下台,段宏业也稀里糊涂被解职。他才知道仕途艰辛,因此,变得现实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