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跌跌撞撞,摇摇晃晃走进来。他衣冠不整,满嘴酒气,精神抑郁而恍惚。一进门颓然坐在段祺瑞对面椅子上,委屈地喊:“老师,我冤枉,我委屈啊……”
说罢,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哭得好伤心,好难过。在段祺瑞记忆里,小徐是个坚强汉子,还从来没有哭过。他们已从师生关系发展成挚友关系,心心相印,谁也离不开谁。今天,他见小徐哭得伤感,自己鼻子一酸,眼圈也红了。他走过去,抚摸着他的肩,既同情又爱抚地说:“又铮别哭,别哭。我知道你委屈。他撤他的,我并未同意,在我眼里你还是过去的徐树铮……”
“恩师啊,”小徐放声痛哭,“您培养我,教导我,您的知遇之恩我终生难忘。我借巨款,练重兵,都是为了富国强兵,为了恩师啊。徐世昌免我本兼各职,这分明是排皖,排斥恩师您哪。我一身不足惜,他们令恩师威名扫地,我心不甘哪!”
“又铮,你别说了。”段祺瑞无名火起,激愤地说,“我与徐东海相交几十年,在改选总统时,与冯河间相约下野来成全他。他竟恩将仇报,做出绝情之举。他既不念旧情,我还讲什么情义?我要跟他周旋到底,绝不放过他们!”
徐树铮就是要激起段祺瑞的火,从而下定决心,跟直奉决一死战。他过高地估计了皖系的实力,过高地看中了个人作用,以为可以推动历史,称雄世界。所以,不惜铤而走险。
当即他们研究了几条措施:①改边防军为定国军,段祺瑞任总司令,徐树铮任参谋长;②召开不同类型会议,制定对付时局的办法;③立即落实军费,每参战军发放军饷15万元;④派遣大批可靠人员分赴各省,从事离间破坏说服工作;⑤让边防军将领宋邦翰、宋子扬、诸其祥、张鼎勋、李如璋等发表联电,挽留徐树铮;⑥让陈文运、曲同丰、马良、刘询、魏宗瀚、李进才6师发联电,以“擅自撤防,叛不奉命”为罪名,罢免曹锟吴佩孚……直皖双方,整军备战,剑拔弩张,空气中充满火药味,仿佛划根火柴可以点燃。看来大战不可避免,厮杀势在必然,不管朝野政客,还是平民百姓,对局势都不抱乐观态度了。毅军老将姜桂题也应约前来调停。他穿梭于团河保定之间,给这个“作揖”,向那个“请求”,调停来调停去闹了一肚子气,最后向徐世昌声明,今生今世不作调人,他段祺瑞和曹锟脑袋打出“小人儿”来,老子也不管了,老头子倔生生“颐养天年”去了。
7月7日晚上,张作霖约会段祺瑞于将军府做最后交谈。这次的段祺瑞已扯去谦和伪装,恢复了他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本来面目。他吼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要把忍让当作软弱可欺,大不了打上一仗,有什么了不起,谁怕他不成?““督办,”张作霖软中有硬地说,“不要感情用事,不要轻启战端,后退一步天地宽,你是打不过吴佩孚的……”
“什么,”段祺瑞暴跳如雷,“我打不过他?你不要长他的志气,灭我的威风,他一个小小师长,能有多大脓水?”
“督办还是三思而行。罢免小徐只会对你有好处……”
“不行!区区一师长,公然要挟罢免边防大员,恶风一开,中央威信何在?你们如一定要罢免小徐,必须同时罢免吴佩孚!”
“这是行不通的。”
“行不通也得行,办不到也得办,你回你的奉天,莫管我的事……”
正在这时,一位副官走进会议厅,对段祺瑞说:“请督办到另室接紧急电话。”段祺瑞愣了一下走出去。他刚走进门廊,突然与迎面而入的徐树铮撞个满怀。只见他手握短枪,满脸杀气,小而深的眼睛里射出凶光,短而硬的胡茬子在紧努的嘴唇四周扎煞着,他身后是十几名端着冲锋枪,握着手枪的下级军官。刚才在另室,徐树铮就是带领这些人宣过誓的“你干什么?”段祺瑞一脸惊愕和疑惑。“老师莫管。”“树铮,你会把事搞糟的!”“我后悔过两次,再不能后悔第三次!”“快退回去!”“出了事由我一人承担,老师什么也不知道。”
徐树铮的心智已经错乱,神经已经癫狂。他粗暴地甩开段祺瑞的手,压低声音向军官发布命令:“听我命令:务要把张作霖抓起来,谁敢反抗,格杀无论!”
说罢,军官们紧随其后,穿过暧阁二堂来到会议厅,一脚踢开大门,里面的军政官员不约而同看着这些失去理智的人,惊得半张着口不敢出声。徐树铮恶狠狠地扫视:但没有张作霖和张景惠的影子。他大声问:“张作霖呢?”“好像去厕所了。”徐树铮说。“分头搜,一定要找到他!”他带领军官搜查。但没有二张的身影。
原来,二张久居江湖,历险无数。他看到段祺瑞的变化,看到今天的气氛,看到副官请他接电话时的神态,知道凶多吉少。于是,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借会议暂停之机,以“方便”为名溜出会议厅,从后门溜走了……张作霖的汽车刚驶出一箭之地,突然,6只雪亮刺眼的车灯迎面摇曳,近而一看三辆载满大兵的卡车风驰电掣开过来,张作霖对张景惠说:“完了,看来小徐不会放过我们。”
“大帅,”张景惠说,“你坐车从前边小街上穿过去,我带人掩护你。”
张景惠掏出手枪,命令卫士:“准备战斗!”他们刚跳下汽车准备抵抗。突然,前面三辆卡车停下来,一个大个子跳出驾驶室,举着双手高喊:“别开枪,我是汤玉麟,来接大帅的!”
一场虚惊瞬间而过。张作霖幽默地说:“啊,我以为这个臭皮囊报销了,看来,天不灭张啊!”
张作霖回到奉军司令部刚刚坐定,汤玉麟向他报告两件大事。一是刚才奉天发来密电,说保卫部门刚刚破获一起大案要案。大约一月前,徐树铮派遣以姚步瀛为首的1人特别行动小组,携带1万元巨款,秘密潜伏到东三省党政机关,网罗收买失意军人、政客和胡匪,颠覆东北政权,暗杀张作霖和军政要员。姚及大部成员被捕,对罪行供认不讳。
另一件是:据靳云鹏密报,徐树铮已拟定计划,在张作霖返奉途经廊坊时实行狙击。要他今晚微服出京,改道赶赴天津……听罢,张作霖突然迸发出一阵歇斯底里大笑。他说:“好啊徐小鬼,跟老子玩这个,你还嫩点儿!你死—定—了—!哈哈哈。”
天气酷热,气压极低。天似一口又厚又重的大铁锅,死死扣在大地上,闷热得让人窒息。树梢纹丝不动,庄稼蔫头耷脑,蝉和鸟儿都热昏了,整个世界死气沉沉,悄无声息……庄稼盼透雨,民众盼安宁,军阀盼打仗。
廊坊、长亲店、芦沟桥、高碑店一带的公路铁路,几乎都被汗流浃背的军队挤占;所有站台上都拥塞着臭气熏天的士兵;骑兵们扬起尘土,像一条条滚龙。从7月9日起,北京城白天检查行人,封锁路口,晚上实行宵禁。一到黑天,街道上来往奔驰的马队和应对的口令声,主宰着这座古城,把恐怖气氛传到各个角落。定国军把公府、国务院团团围住,牢牢控制。有身分有财产的人,携家带口,出京避祸;贫苦阶层只好滞留京师,听天由命……7月8日,决定铤而走险的段祺瑞,身着戎装,神气活现回到北京,在将军府召集相关人员开会。这时的段祺瑞头发蓬乱,双颧潮红,精神亢奋,眼睛左顾右盼,神经有错乱之象。讲起话来声嘶力竭,大喊大叫,与往日沉着老练寡言少语判若二人。
他首先说他不想打仗,也不愿打仗,他和他的同事顾全大局,一再揖让;但曹锟、吴佩孚之流视为软弱可欺,一再发难,得寸进尺。直至发展到挟迫元首,罢免边防大员。因此,我只好硬着头皮,奉陪到底,为国除奸,为民除害……他大肆诋毁抨击曹锟、吴佩孚,说什么本上将军创建民国,有“三造共和”之功;参战一役,煞费苦心,我国国际地位始获超迁;何能听彼鼠辈任意败坏纪纲,牵惹外交,动摇国本……本部兵队现已整备,即日即可进发,5日内打到保定,捣毁曹贼巢穴,整饬纪纲,以定国事,去腹心之患……接着,他对直皖两系军事实力作了对比。直系:由曹吴直接指挥的兵力约5。5万人,间接指挥的兵力约万人,总兵力8万多人。皖系:直接指挥的兵力约7万人,间接指挥的部队约万余人。皖系总兵力10万人。
接着,段祺瑞郑重宣布:定国军总司令部正式组成。段祺瑞任总司令,靳云鹏任副总司令,徐树铮任总参谋长兼东路军总司令,魏宗瀚、陈文运分任东路军第1、第路司令;段芝贵任西路军总司令,刘洵、曲同丰、李进才分任西路军第1、第路、第路司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