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笑道:“哈哈,过得去都过得去。”
二人你来我往,一还一报,第一回合打了个平手。袁又掀新话题:“因为你身在河南,忙于战斗,有些事我无法跟你商量,望你不必多心,我是绝对信任你的,更不会用当年朝廷对付我的办法对付你。”
听到这话段祺瑞又气又惊,不寒而栗:他在监视我,盯我梢啊!因为段回京后跟身边人发牢骚说过这话,想不到这么快到他耳朵里。而且他说得这么直白,这么明显,显然是告诉我,我的耳目到处都是,你要小心。段祺瑞摆起“肉头阵”——沉默。因为和他对阵,沉默是最好的武器。
袁世凯委婉地问:“外界哄传帝制,你对此有何看法?”他想试探段的态度,因为,他想搞“总统变皇帝”的把戏,北洋三杰的态度至关重要。华甫圆滑,随合,不久前,袁把家庭教师周砥给他作了续弦,袁出的聘礼和嫁妆不下10万元,其隆重程度无异于公主下嫁。碍于情面他不会公开反对。王士珍是前清铁杆保皇派,清廷退位他辞职返里,对帝制有感情,他更不会反对。关键问题在“三杰”之首的段老怪了,如能争取他的支持或默许,则复辟大计成功大半了。
听到袁的问话,段祺瑞不再认为复辟是空穴来风了。因为,袁这种人越是否认,越可能是真的。于是,段祺瑞模棱两可地说:“这要看大总统的真意了。”
袁世凯心里骂道,好小子,跟老子斗闷子,好吧,我也跟你兜圈子。他好像受了多大委屈地说:“芝泉哪,这么多年你应该了解我,顾前不顾后的事我是不干的。总统和皇帝有什么两样?为什么硬要做天怒人怨的事呢?再说,大儿子是残废,二、三儿子胸无大志,不求上进,其他儿子都小,哪一个是顶家立业的人?我何苦来呢?”
老实说,段祺瑞最关心的也是这事。因为,总统传贤不传子,他还有希望做总统,当元首;假如真的实现帝制,那他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再说实行帝制,他们做臣子的就要三拜九叩,惟命是从,这种长人变矮子的事,他更不愿干。庚子年,西太后逃难后返回北京,路过保定,袁世凯等官员跪迎圣驾,惟独段祺瑞及其将领行军礼。载沣加以严责,段祺瑞毫不退让。后来,闹到西太后那里,因老太婆经过八国联军之变,对洋人卑躬屈膝,听说这是洋礼也就默认了。现在又让他搞那一套,他当然不高兴。
既然袁世凯表明了“心迹”,段祺瑞也就:“顺竿爬”,他说:“大总统所言极是。祺瑞鞍前马后跟随大总统几十年,能不了解吗?我相信大总统不会糊涂至此。试想,有多少志士仁人,经过几十年浴血奋战才结束帝制,成立了民国,怎能倒行逆施开历史倒车呢?再说,当年祺瑞等通电共和,今天又拥护帝制,国人会怎么看我?”
够了!袁世凯十分恼火,这分明是当着和尚骂秃子,看来这人彻底没指望了。袁的最后希望破灭了,可又狗咬刺猬没处下口。袁像一只泄气皮球,怏然道:“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我再给你说件事。为加快建军脚步,尽快步入先进国家行列,我决定建立一个模范军官团,官兵从北洋各师和武备学堂中抽调,每期1千人,培训时间半年,共分5期。这样可产生组建10个师的军官……。”
段祺瑞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年,培养军官的北洋武备学堂一直由段祺瑞兼管,他要成立军官团分明是架空他,取代他,进而夺他的权。他想起当年朝廷为对抗北洋军组建禁卫军的情景;现在你袁世凯又故伎重演对付起我段祺瑞来了。段祺瑞抑制着不满,问:“0年来,大总统辛辛苦苦建起军事体系,何必另搞一套?”袁说:“古人云: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为适应新形势理应如此。”段祺瑞说:“大总统既已决定,卑职无话好讲。”袁世凯说:“我想让克定当团长……”
自从蒋作宾自戕获救后,他决定对段祺瑞报仇雪仇,袁氏父子正好利用他的复仇心理拉笼他,怂恿他来对付段祺瑞。此外,袁克定还与德人丁克满,法人白礼苏等军事专家打得火热,经常谋划训练新军计划,形成以袁克定为首的反段势力。段祺瑞早想到袁世凯会这样做,出于本能地反抗,他说:“这怕不合适吧?他不是军人,不懂军事,资历又浅,难以服众。”袁赌气说:“你看我够格儿吗?我来兼这个团长,让陈光远当副团长。”段气愤地说:“大总统请便!”
突然,段祺瑞感到鼻子一阵酸沉,知道一生大气鼻子就歪的毛病犯了,赶忙用手遮挡揉按。只顾生气的袁世凯并没注意,他忽然想起儿子说的徐树铮此人很坏,经常挑唆段同袁世凯对抗。于是,他仿佛找到“突破口”,说:“听说你很少到部里办公,一切事务交小徐处理,舆论反映很坏,你太放纵他了,许多事坏在他身上。你要尽快把他调走,你懂吗?”
段祺瑞的忍耐终于达到极限,一字一顿地说:“很好,请大总统先免我的职,然后再调走他!”
沉默,对峙,虎视耽耽。袁世凯脸色煞白,口唇颤抖。段祺瑞鼻子扭歪,一再揉按。袁世凯终于心力交瘁的,一语双关地说:“芝泉,你气色不好,该好好歇歇了。”段祺瑞的鼻子更歪了,满脸麻木、沉重、面肌紧张,抽搐,他向袁深鞠一躬,苍凉悲怆地说:“是啊,我是该休息了。”说着,两行浊泪淌出来,捂着鼻子步履蹒跚地走了。
当他摇摇晃晃回到家中,下人以为他病了,上前搀扶,他倔生生地叫:“滚开!”径直回卧室,一头倒在床上,谁也不敢近前。下人迅速报告张佩蘅。张夫人知道丈夫这些日子不顺心,正跟袁世凯闹别扭,经常无缘无故发脾气,骂闲街,她非常担心。但老段不许女人多嘴,佩蘅干着急不敢劝说……尽管总统府戒备森严,但只要张夫人打个电话,便可通行无阻地进出福华门,直进于夫人的福兴居,甚或进袁世凯的怀仁堂。每次,她的马车一到,早有奶妈迎出门外:“大姑奶奶来了,大姑奶奶好”,真有姑娘回娘家的味道。她常常一去半天,甚至在夫人房中过夜。袁氏夫妇对这个“女儿”很以为然,总是有说有笑,亲密无间。每次去张佩蘅从不空手,但回赠更多。这些年袁、段维持着这种“裙带”关系。除张佩蘅的特殊身份外,其本人作风正派,举止端庄,秉性温和贤淑,家务管理得井井有条,为人处事公正无私,公馆上下心悦诚服。段祺瑞对她另眼看待,允许她对他直呼其名,甚至默许她背后抽大烟,而他是最讨厌抽大烟的,尤其是女人。
今天,张佩蘅蹑手蹑脚走进屋,和声细气地说:“芝泉,是我,你不舒服吗,要不要请罗先生?”段态度生硬地说:“不要,你走吧!”
女人没有走,轻轻坐在床沿上,慢慢挪开他遮脸的手,一看鼻根红红的,鼻子歪到一边,肌肉在痉挛……她知道跟袁世凯生了大气,又不敢多问,赶忙伸出纤手,帮丈夫轻轻按摩,又用热毛巾轻敷。段祺瑞紧闭双目任凭妻摆布,不知不觉流出两行热泪,轻轻握住夫人的手……张佩蘅以为段祺瑞有所悔悟,委婉地劝道:“你的脾气不能改一改吗?干爹干娘对咱不错,咱的荣华富贵不都是人家给的,咱得有良心哪,有话好好跟干爹说,别使性子……”
段祺瑞眉不抬,眼不睁,一动不动,佩蘅以为他受了感动,在用心听,于是更有信心,她润物细无声地说:“外边乱嚼舌根,说他要做皇上,我看未必,总统跟皇上还不一样。话又说回来,他当皇上对咱有啥不好,怎么也封个王,弄个当朝一品什么的。大总统不喜欢小徐,老实说我也不喜欢他。算了,为一个局外人犯不着伤了老辈人交情……”
张佩蘅只顾按自己的程序编故事,无法看清丈夫的反应,其实这头犟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他在一点点积累着怨愤,终于到了火山迸发的地步,他“嚯”地坐起来,把毛巾狠狠摔在张佩蘅脸上,大声吼道:“你个臭娘们儿,敢来教训老子,滚,滚!”
张佩蘅惊呆了,捂着火烧火燎的脸直怔怔坐在那里,半晌才哭道:“好你个没良心的,我快40岁了,跟你快0年了,你这样对我……”说着,边哭边跑出屋。段祺瑞形单只坐在那里,鼻子更歪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