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黑、红两军也全军覆没,赵三多,郝振东一俘一亡。蓝军几经重创溃不成军,郑治安率残部逃亡……短短数月,一起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就这样被残酷镇压下去……听到消息,段祺瑞病全好了。一方面他把大好消息奏报袁世凯,一方面立刻赶赴威县审理匪案。他一走进威县城,即感气氛不对。大街小巷一片萧条,老百姓个个垂眉低首,如丧考妣。大街上几乎看不到穿红着绿的人,几乎全是蓝白黑色,有的甚至封白带孝;差不多家家门上贴着白纸。整座城市不闻鼓乐之声,百姓见了当官的躲着走……段祺瑞感到一种无形的心理压力。
鉴于人心向背,朝廷想给国人树立“宽严相济,恩威并重“的形象。朝廷发出指令,凡附逆者一律不予追究,匪首中只要有人悔过自新,声明与景逆画地为牢,便可宽大处理。但审判结果令人失望:他们或慷慨陈词,或嬉笑怒骂,或愤世嫉俗,或疾言厉色,无一人悔罪。
当下级汇报有一山东人叫牛路,实名鲁牛,参加过甲午战争,官至管带,因对现实不满,与开饭馆的妻子白雪,实为薛白返回故里,参加了义和团,后又改姓更名参加了龙团军。他的妻子日前来自首,唯一要求是与丈夫同死……段祺瑞心灵震撼了,这不正是他寻找多年的二位恩人吗?多年来他到处打听他们的下落,今天无情的命运让他们在此遭遇。段祺瑞是个重义气的人,他要设法挽救他们。
他把心中秘密告诉徐树铮,共同研究出一条既可救人又可保全名位的方案,思来想去只有在“宽严相济”上做文章。
这天上午,段祺瑞屏退左右,命徐树铮去请鲁牛夫妇。小徐走后,段祺瑞惴惴不安,心虚胆怯。他曾两次有幸受慈禧太后的召见,那时他不曾有今天的感觉,今天这是怎么啦?这对一个杀人如麻,桀傲不训的人是不可思议的。几年前,薛掌柜的一饭之恩,薛白姑娘的眉目传情,鲁牛子的舍生取义……一桩桩,一幕幕浮现眼前。虽然段祺瑞不好动感情,但心里还是热乎乎的。
“报告大人,客人到!”徐树铮的喊话打断段祺瑞的回忆。他声音沙哑地说:“请进来!”
鲁牛夫妇半拥半抱走进来。段祺瑞赶忙迎上去,热情地说:“鲁大哥,薛姑娘,快请坐请坐。来人,上茶!”他帮助身受重伤的鲁牛扶坐在太师椅上,薛白妩媚地站在一旁。
段祺瑞关心地问:“唉,看样子你伤得不轻啊,我不知道是你,要知道怎么也不能让你受这么大苦,回头我让医官给你治伤。”鲁牛冷冷地说:“行了行了,这点小伤我鲁牛抗得住,有啥话你说吧。”
段祺瑞回到原位坐下,以缅怀的口吻说:“鲁大哥,薛姑娘,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们,找得好苦好急呀!不管怎么说,今天总算见面了,我真高兴,高兴啊!”
“哈哈,”鲁牛突然迸发一阵大笑,笑的亢奋,笑的火烈,笑的段祺瑞颇显尴尬。许久,鲁牛收住笑,眼里噙着泪花,以嘲弄的口吻说:“我笑这个世界太无聊,我笑我这人太荒唐,当年我冒险救了你,想不到救了一只恶狼,一条毒蛇,我心里在流血,流血呀!”说着,噙在眼里的泪花滴落下来……薛姑娘说:“骂得好!当年俺要知道你是这种人,俺的饭不如喂狗!”
段祺瑞的脸一红一白,血不住往上涌。他是个性情暴戾的人,没有唾面自干的涵养,也从没人这样当面羞辱他。他老着脸皮说:“骂吧骂吧,我知道你们心里有火、有恨,骂出来心里会好受些。今天,大哥,大妹子骂我打我都应该,我的生命是你们给的,我段某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鲁牛慷慨激昂地说:“你错了,不是我们心里有火有恨,是全国老百姓,老百姓!我们一个泱泱大国,有五千年文明,让清政府,让贪官污吏糟蹋成什么样子?老百姓为啥要揭竿而起?为啥一呼百应?他们活不下去呀!可你却助绀为虐,死心塌地做他们的帮凶、走狗,一下子杀了那么多人,烧了那么多房,你、你还有人性吗?你心里不愧吗?”鲁牛想起死难弟兄,无辜百姓,不禁嚎啕大哭。薛姑娘跟着伤心落泪。
段祺瑞知道他说的在理,也知道当权者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但他阶级本性使然,不可能有丝毫改变。他不想谈这个,于是说:“鲁大哥消消气,咱不说这些不愉快的话题。今天我请你来只想兄弟间叙叙旧情,说说知心话,我太想你们了。请问,7年前那个夜晚你是怎么脱险的,你们又怎么走到一起的?”
……掩护段祺瑞逃走后,鲁牛凭着黑夜掩护和地理稔熟,七绕八拐逃过鬼子追杀。他之所没跟段祺瑞一起逃走,是想起薛家父女。几年来,他经常光顾薛记小店,常常在这里喝闷酒,发牢骚。姑娘敬重鲁牛的耿直淳朴,鲁牛喜欢薛白的聪明贤慧。二人日久生情,心照不宣。老父亲看出二人心思,也乐于女儿早日明花有主……小街上烟雾迷漫,房倒屋塌。地上到处是弹坑、瓦砾和焦梁断檩。有的房屋还在冒烟冒火,阵阵火光时明时暗,闪闪烁烁;一队队日本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咭哩咕噜说着日本话,野兽般追杀中国人,强bao妇女。鲁牛左手握着冲锋枪,右手拎着鬼头刀,机智灵活地与敌人周旋,不时砍杀零星敌人。
当他离薛记小店10米远时,隐身在一堵断墙后向小店窥视,见小店门前桌椅颓倒,小店的招牌散碎在地,破棚厦摇摇欲坠。忽然,他发现室内人影摇曳,隐约听到男人淫笑声和女人喝斥声。不好,薛姑娘遭难了!他三脚两步向屋里冲去。一看,薛大伯已气绝身亡倒在堂屋血泊里,内室有两个日本兵把枪戳在墙壁上,正在撕扯薛姑娘衣裳。薛姑娘边抵抗边呼救。
鲁牛怒火中烧,没容多想就冲上去,大吼一声:“狗日的,看刀!”手起刀落砍去鬼子半边膀子,鬼子没闹清怎么回事,就做了刀下鬼。
另一个鬼子吓懵了,赶忙去抓枪,但谈何容易?早被鲁牛砍了一刀,幸被鬼子躲过,只伤及一点皮毛。鬼子也不甘示弱,抄起带刺的枪拼命周旋,二人杀得难解难分。吓昏头的薛白忽然清醒,抄起一根擀面杖,照鬼子后脑猛地一击,鬼子脑浆迸裂晃晃悠悠倒在地下。薛姑娘这才看出是鲁牛。她悲喜交加难以自持,情不自禁地扑到鲁牛怀里嘤嘤痛哭……他们知道闯下大祸,哪敢久留?赶忙抱起被子盖住老人,又把煤油、菜油浇在老人身上,双双跪地与老人诀别,然后把房子点着,拿起枪弹双双消失在黑暗里。他们日夜兼程,风餐露宿跑回鲁西老家,在乡亲的撮合下,一对生死之交成了恩爱夫妻,过着清贫而幸福的生活……战后,直、鲁两省设立多处收容站,收容战争失散的官兵。按鲁牛的功绩、军阶,足可重操旧业加官晋爵。但他目睹了官场腐败,朝廷黑暗;目睹了人间疾苦,人民苦难。他已意冷心灰,看破红尘,再不愿抛妻别子为腐朽王朝效命,甘愿过清心寡欲的日子。
然而,这点起码要求也难以如愿。洋鬼子、二毛子、贪官污吏合伙鱼肉百姓,横征暴敛。父母被官府苛捐杂税逼死,妹妹被恶人奸污跳井身亡,他们夫妇毅然加入义和团、红灯照。袁世凯、段祺瑞前来镇压,他们夫妇隐姓埋名游走他乡,召集同伙,继续与官家为敌,后来,投到景廷宾麾下……简单叙述之后,鲁牛问:“说吧,还想知道啥?”段祺瑞说:“我想帮你。”鲁牛问:“怎么帮?”段说:“你写一份悔罪书,申明跟龙团军脱离关系,我向袁大人求情放了你。”鲁牛仰天大笑:“哈哈,我鲁牛被迫自卫何罪之有?有罪的倒是你!你杀了那么多人,烧了那么多房,糟蹋了那么多姐妹。你想用假仁假意来愚弄我,我鲁牛还没有这么蠢。你等着吧,人民早晚要清算你们的罪行!”
段祺瑞近乎哀求:“大哥,我是真心实意想帮你,不要怀疑我的诚意嘛。”鲁牛站起来义正词严地说:“送我回来,我用不着你可怜我,从起事那天起,我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我跟难友们一块死心里塌实,你就别在我身上费心了。”
段祺瑞转向薛白:“大妹子,他还是倔脾气,求你劝劝他吧,你们才0多岁,理应好好活着,事过之后我给你们找个清静地方,置上几十亩地,盖上一处房,过几年舒心日子。”薛白不紧不慢地说:“段先生,俺是愿意好好活着,可要活得问心无悔,活得堂堂正正,俺要是在一个刽子手的庇护下苟且的活着,俺会做恶梦的,你就别说这种蠢话了。我只有一个要求,跟俺心爱的丈夫一块死,那就是对俺最大照顾了……”
段祺瑞的精神崩溃了,心灵震憾了,半响才说:“来人,送二位回去!”
7月上旬的一天,天空阴沉,气候闷热,树梢纹丝不动。威县署前广场正在召开万人大会,处斩景廷宾、赵三多、鲁牛等1要犯。
为召开这次大会,段祺瑞煞费苦心。他知道这次如再发生意外,他的乌纱帽保不住了。于是,他调来几千军队。城里城外交通要道都加强了控制,街头巷口军警林立,巡逻队穿梭往来。对可能发生的事故隐患都做了防范措施。鉴于此,景廷宾从狱中传出话告诉追随者:不要再做无谓牺牲了。
开会这天,顺德府尹和冀南0多县、直隶总督府、按察使署都派来要员;省内各大天主教、基督教堂也派来代表。段祺瑞、倪嗣冲以及德日法俄等国军队魔头出席了会议。
上午9时,宣布开会。1名要犯被押上主席台。在狱警逼他们他们下跪时发生骚乱,台下吹口哨,呼口号,出怪声,顿足击掌。段祺瑞怕激起民变,跟几个头头耳语后,才命狱警停止暴力。当顺德府尹宣读完他们罪状,押赴刑场枭首示众时,台下又一阵更大的骚乱。口号声、哭叫声,跺脚声响成一片。本打算要绕城一周游街示众也被迫取销,慌慌张张押上囚车上路。清兵排成厚厚人墙,阻挡着不安分的人群。路旁摆着水酒、食品、水果,有的披麻带孝跪伏在地。虽然荷枪实弹的清兵,艰难地维护着越来越小的领地,但是屡屡被愤怒的人群冲破。人们哭叫着、呼号着,把水酒、糖果、剥皮鸡蛋送到犯人口中,说上几句宽慰话。“大元帅走好”,“大元帅好人哪……”景廷宾表情坦然,笑面相迎,喊道:“乡亲们别难过,杀了景廷宾会有千万个景廷宾站起来,清王朝完蛋了——”其他犯人高呼:“龙团大军万岁!”“大元帅万岁!”“扫清灭亡必胜!”
只存在半年多的景廷宾起义,虽因种种弱点和不足被镇压下去,但其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和革命精神将永垂青史。它沉重地打击了帝国主义的嚣张气焰,动摇了清王朝的统治,也给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革命党人以莫大鼓舞,加速了面清王朝的灭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