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解员看着周宇和李青峰交还完所有设备,随后熟练地装捡、打包。其中一人朝周宇招手,周宇走过去,接过对方递来的光屏。他按住心头情绪,浏览完文件、录入指纹,交接顺利完成。
朱谨从连接两个房间的通道走出来,进来的时候正碰见押解小哥推门而去,潇洒的身影带起一道风,桌上的保密协定“啪”的一声拍在李青峰脸上。
周宇面色诡异,看着李青峰镇定地把纸从脸上揭下来。
朱谨心思重,对刚刚的场面恍若未见,她看看好整以暇坐在一边的李青峰,又看看两手垂在身侧、站在门口的周宇,对方也正看着她。不甚愉快的审讯后,所有人心底都笼着层阴影,朱谨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以为这个年代早没有纸质文件了。”沉默间,倒是李青峰先开了口。他把纸拿远了些,眯起眼睛看了看上面的字,抬头对朱谨说。
“嗯,有些重要文件依然会有纸质存档。”朱谨本能答道,她想了想,认真地说,“比如您手上的保密协定,作为非相关者接触过心联网技术的重要证明,基地不仅会存储电子档,还会保留纸质档,以防电子档遗失或被人蓄意破坏。”
随着网络和信息技术的发展,数字化已经从一种自然趋势演化为日常,但这些现代数据存储技术却不见得比传统的记录方式更持久、安全。网络化的同时,也意味着窃取信息渠道的增加和时间缩短,即使是最安全的数据库也有被黑客攻破的一天。
李青峰了然点头,把纸叠成方块塞进衬衣口袋,气氛一时轻松了些,朱谨反应过来,心底升起一丝感激,同时又有些羞愧。
“舒思涵的解析审讯已经结束,”朱谨挺直身体,振作起来,向对方告知结果,“我建议对这个案子的两个方面重新考虑:一是舒思涵泄露冠莲商业机密,从证词看,这点并不成立;二是她是否涉及证券内幕交易,我会把她、赵卓然和客户的谈话内容在报告里详细列出来,至于是否违背诚信义务、算不算对投资人进行劝诱……这些需要专业人士来判断,我无法确定。”
“我们接受你的建议。”李青峰说,周宇和朱谨同时愣了下,没想到对方这么爽快,和前几天的态度相比简直天上地下。
李青峰像是知道他们所想,爽朗一笑,示意两人别站着。说话前,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才想起烟被其中一个押解员没收了。
“我承认解析证词的有用性,也认为它值得尝试。”李青峰身体前倾,一手搭在桌子上,“不过我还想问你们一些问题。”锐利的目光在周宇和朱谨脸上扫过,“比如,你能知道对方脑子里在想什么,而对方却对你一无所知,即使他是嫌疑人,你们认为这样对他来说公平吗?”
“公平是指不偏袒任何一方,”周宇反应很快,他神色平淡,看不出情绪,声音却掷地有声,“法律追求秩序,如果有人可能破坏秩序、损害他人利益,那么他必须接受调查。”
“好,那我换种说法。”李青峰点点头,翘起一条腿,“恕我直言,我猜你们应该不是只在刚刚的审讯里对她用了解析器。”他的眼神如鹰一般犀利,似乎能透过血肉看出你在想什么,朱谨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正坐在一台解析器前,“自你们接受任务起,应该就在监视对方的思维活动了,甚至包括她接触的其他人。你们认为这对他们来说公平吗?”
和李青峰说话,你不能存一点侥幸。二十年的探案刑警不是白做的,岁月和教训积累起的经验有时比解析器更令人惊叹。
周宇呼吸加重,他无话可说,所有事一开始就建立在不公平的基础上。所谓公平,不过是各方博弈的均衡、名义的最优和妥协。
见两人没吭声,李青峰却没嘲笑,也没有胜利后的得意,关节粗大的手搁在桌边,中指依稀可见泛黄的烟渍,“抱歉,我没有要指责你们的意思。你们没有理所当然给出答案,我反倒松了口气。”
隔着桌子,李青峰对他们露出略带歉意的笑容。
“每年都有解析者到我这儿来,他们带着文件,指名道姓要解析某个罪犯或无辜的人,来来去去,”他做了个手势,显得好笑又无可奈何,“可谁也没和我说过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会带来什么,他们只给我看结果,看审讯的高效和判罚的合理。也有人对我说过,‘案件不是解决了吗?你还指望他们告诉你什么呢?’可他们不明白——”食指抵在眉心,而后像一把枪般指向对面,“只有一部分人知道真相,而其他人只能接受被告知的部分,这个世界会变得怎样。”
“我原本也渐渐接受了现状,可最近我女儿说她想报考魔法专科,去当解析者。”他疲惫地捏住眉心,“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让她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走这条路,所以我必须亲眼见证解析究竟带来了什么。”
“可您也只接触过这一次,”周宇说,“说得不好听些,也是管中窥豹。”
“你说的没错。”李青峰笑道,丝毫没有生气,“可不做我又放不下,等你有孩子就明白了,做父亲的任何时候都想护他们周全,哪怕他们已经长大成人。”
案件来得突然,结束得也快,明天就是实践最后一天了,回想这一周,朱谨有种不真实感。几天前,自己还在基地安稳待着,听课学习,外面的世界好像非常遥远;这几天,她和周宇却跑遍了大半个S市,和各种人打交道,看他们在世界的角落里喜怒哀乐、各自苦恼。
“你在想什么?”周宇忽然开口问道。
“啊?”朱谨吓了一跳,发现周宇正关切地看着自己,严肃的表情里流露出些许担忧,她忽然紧张起来,不敢和对方对视。
“没什么。”朱谨盯着桌子边缘,仿佛那里开了一朵花,随后在周宇专注的目光里败下阵来。
“也没什么。”朱谨说,突然有点恼火起来,“就是乱七八糟的一些,过几天就忘了。”
可周宇仍然在看着她。午后,看守所外的饭馆里人迹渐少,周宇的眼神犹如一道强光,照得她无处可逃。
这真可笑。
朱谨对自己说,他凭什么管我?我为什么要考虑他的想法?就像舒思涵的案例一样,解析完就完了,你老是把它绕在心头,是打算做什么吗?
“说出来会好一些。”周宇平稳地说,如果朱谨此时抬头,她就会发现对方的眼神并没有声音那么坚定,更像是试探。
“我不想说。”朱谨终于赌气地抬起头,却发现周宇眼里带着笑意。
“不想说就不说,”周宇点点头,好像他们在讨论晚饭出去吃还是在食堂吃,“我们这就回宾馆休息?”
朱谨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眼睛和耳朵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大脑出现幻觉,“那你刚才什么意思?”她瞪着眼睛问对方。
“我不希望你有心事憋着不说,但如果你不想告诉我,我也支持你,只要你做了决定。”周宇换了个姿势,两手虚握放在桌前,郑重道。
朱谨没话说了。她发现周宇总是对自己格外信任,甚至在她都不确定的情况下,也会鼓励自己试一试。因为他们是搭档的关系吗?还是纯粹的尊重呢?朱谨不明白,她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该对周宇生气。
“我对舒思涵的事有些愧疚。”朱谨慢吞吞地说,语气软了下来,“不用安慰我,我不是想寻求安慰,只是觉得自己应该为她做点什么。”
“你已经帮她洗脱了泄|露商业机|密的嫌|疑。”周宇一针见血地指出。
“嗯,对,可那是任务,而且是她应得的公正。我……想在其他方面做点什么。”朱谨看着空荡荡的饭馆,忽然觉得心里一下子空了,好像周遭的世界离她那么遥远,有些烦恼别人不会懂,甚至不会在意,但她还有周宇可以诉说,可舒思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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