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油这东西, 在盛京并不算个稀罕物。
能买得起精油的顾客, 哪怕精油在盛京没得卖, 他们也能从遥远的姑苏府、金陵府买到高价的精油。如今画堂秋即将卖精油, 不过半个月, 盛京的大小富户就全知道了。
精油他们以前就用过, 现在画堂秋要卖, 也就是图个新鲜和乐子, 并没有造成姑苏府、金陵府当初的广告效果。
邢大掌柜命令画堂秋的伙计卖力地推销精油, 却也没见什么效果。
离乞巧节还剩下三日,唐慎从翰林院下衙,到千里楼与邢大掌柜见面。这位往日里威风凛凛的大掌柜此刻颇有些失意,见到唐慎就叹气道:“唐小当家,实不相瞒, 我也听说过你们姑苏珍宝阁和金陵锦绣阁卖黄金缕、肥皂的景象,那真是万人空巷。只是可惜, 江南虽然富庶, 终究比不上盛京。您也别生气,我说的确是实情。咱们盛京的那些夫人小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西域的夜明珠, 东瀛的三丈珊瑚, 恐怕咱们黄金缕的售卖得比不上江南了。”
唐慎一听, 心里早有猜测,还是有些惊讶:“盛京的富商人家这般有见识?”
“可不是。”
唐慎安慰他:“那只能怪盛京人见多识广,和邢掌柜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邢大掌柜被这么一安慰, 心情好了许多,对唐慎也更有好感。
唐慎:“半个月前我拜托你做的东西,可做了?”
邢大掌柜:“这类玉石、珠宝玩意儿,对画堂秋来说都不是事,听您的,做了一百样,今天早上已经让陆掌柜拿走带去城郊的工坊了。小的冒昧问一句,唐小当家,您让我做这些是有什么用?”
唐慎微微一笑:“你不是说盛京的夫人小姐见多识广,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玩过。既然黄金缕他们都用过,那咱们就给他们做个新鲜的。三日后,你便知道了。”
三日后,乞巧节。
乞巧节,也称为七夕,因为在七月初七,所以被称为“七夕”。起初七夕是用来祭拜七姐(织女)生日,少女们祈求巧妙的技艺手艺。等后来有了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这个节日也渐渐成为少女们祈祷美好姻缘的节日。
这日傍晚,几辆华美的马车在画堂秋门口停下。
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一般很少在白天抛头露面,临近夜晚,几个夫人不约而同地来到画堂秋。下了马车,三人看了一眼,同时认出对方。
“林夫人、赵夫人。”
“马夫人、赵夫人。”
“林夫人、马夫人。”
三人微微躬身,算是见了礼,便一起一起进入画堂秋。
画堂秋的一层是一些平价的珠宝簪子、胭脂水粉,还有肥皂。肥皂都是在这第一层卖。三位官家夫人进入铺子,就有伙计迎上来,恭恭敬敬地带到第二层。
到了第二层,看到楼梯拐角处精美布置的一方架子,三人一愣,一起停住脚步。一位夫人掩唇笑道:“听闻在江南,肥皂都是平民洗衣洗手用的,唯有沁溢香味的肥皂,才会被富贵人家用来洗手,叫做香皂。一年前我开始用香皂洗手,确实洗得干净,手也细滑了不少。”
另一位夫人道:“一年半前,我也开始用香皂洗手,着实有用。”
最后一位夫人笑道:“那我可比不上二位姐姐,我半年前才开始用香皂洗手。倒是那黄金缕才叫好用,一年前我开始用了后,手白嫩不少。伙计,听闻今日开始画堂秋也卖香皂和黄金缕,这黄金缕在哪儿呢,带我和二位姐姐去瞧瞧。”
这伙计心中一苦,只感觉自己接到了三尊大佛。
盛京是大宋首都,有句开玩笑的话,说盛京一块招牌砸下来,砸着十个人,八个当官的,还有一个辞官的。这三位夫人是老相识了,她们的夫君在朝中最差的也是五品官,马夫人的相公还是个四品大官!三人的夫君在朝中就争锋相对,政见不合,三个夫人每次见面也是明朝暗讽,互相较劲。
今天可好,画堂秋刚要卖黄金缕,这三人竟然一起来了!
伙计心里苦,脸上却赔笑道:“请夫人们随小的来。”
三人很快穿过二层大堂里摆放的香皂架子和各式珠宝首饰,再绕过一架放有各色古董玩意的黄花梨百宝格,只见一扇苏绣双面百鸟朝凤屏风后,竟然又有一个小小的百宝格,别有洞天!
这百宝格的前方是一个高架,上头摆放着一个琉璃色的小瓶。瓶中是剔透晶莹的淡黄色液体,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奢侈地放在架子一角,夜明珠的光芒照在琉璃瓶子上,精美绝伦。哪怕是三位夫人也看得睁大眼睛,被这奢靡的手笔震惊到了。
而再抬头看架子后的百宝格。
却见这百宝格的每一个格子里都放着一个小小的透色瓶子,小瓶子中装着一些液体。这些瓶子只有夜明珠架子上那个瓶子的五分之一,却做得十分精致,光是瓶子就能让人爱不释手。小瓶子里的液体大多是黄色,也有一些淡极了几乎看不出黄色。
马夫人见多识广,直接道:“那高架上放的是黄金缕,这我知晓。可这架子上几十个小瓶子里的,莫非也是黄金缕?”
伙计笑道:“夫人高明。百宝格上的自然也是黄金缕,但是是由咱们东家亲自调试,略微做了一些改变的黄金缕。三位夫人可能不知,盛京画堂秋卖的黄金缕,那金陵府、姑苏府可没有哩!咱们盛京的黄金缕分为三个品级,下品、上品和珍品。”接着,伙计将三种品级的黄金缕解释了一遍,道:“江南只卖下品和上品黄金缕,那珍品黄金缕,唯有盛京才有!”
三个夫人一听,目露赞赏,连连点头。
伙计见状,又道:“而这百宝格上的更是不得了。珍品黄金缕,是用多种花瓣,调试出来不同味道。咱们画堂秋又做了改进,小的身后这些小瓶子里的黄金缕,各个都只是上品黄金缕,是单一花香。可这些黄金缕是可以自己买来勾兑的!”
马夫人诧异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自己调制出珍品黄金缕?”
伙计连连道:“正是!不同花香加在一起,便是不同香味。三位夫人这样的贵客又怎能和他人用同种香味!”
这话说进了三个夫人的心里,三人眸光一闪。一刻钟后,她们带着许许多多的小瓷瓶离开画堂秋,各个面露喜色。
又卖出上百瓶小瓶黄金缕,这伙计得意极了。送三个贵宾出门后,他又有些好奇:“掌柜的是怎么知道,这些夫人每次都会把所有香味的小瓶黄金缕全买走的?”
不错,这正是唐慎在盛京想出的新花样:diy精油!
唐慎这种简易手法制作的精油,品质上没有后世的好,但一些注意点也就没后世的多。不同味道的精油混合在一起,最多有可能味道难闻,却不会出大问题。琉璃瓶珍贵异常,只用来盛放样品,摆在店里,那些夫人小姐买走的精油都是白瓷瓶装的。
独一无二,是盛京富家人家最不能拒绝的诱惑。
她们看遍了世上的好东西,再怎样珍贵、再怎么把黄金缕营销成钻石,她们也有钱买下,且不会在乎。但如果说可以自己动手调试,制作一份只属于自己的黄金缕,她们定然会心动。甚至唐慎有想过,再过半年,盛京会刮起闺房里比试调试黄金缕的风!
唐慎将创意给了邢掌柜,邢掌柜大呼高明,同时又想出一道妙招。寻常伙计哪里说的出那种蛊惑人心的话?这些都是邢大掌柜教的!吹捧盛京的夫人小姐,贬低江南的夫人小姐,强调这份黄金缕是整个大宋独有的,唯独盛京才有,那些夫人小姐能不动心?
这种营销手段果然收获颇丰,后来传到唐慎耳朵里,他愣了愣,哭笑不得:“拉踩和地域歧视,竟然自古就有,还屡试不爽!”想了想,他又心道:“真不要脸!”
反正江南的夫人小姐们又不知道这事,唐慎只能想到了明年,也在金陵府和姑苏府也开始卖珍品黄金缕,且开放diy制作。
肥皂、香皂和黄金缕在盛京也大卖,唐慎和景王府都赚得盆满钵满。
到了八月,天气不再那般炎热,唐慎那一榜的进士们在盛京渐渐站稳了脚跟。一甲前三都在翰林院述职,唐慎和姚僐、王霄本就熟悉。而二甲的进士们也有一半没外放,都在京城。八月末,由王霄领头,同榜进士们在千里楼聚会。
明月高悬,华灯初上。
千里楼二层的雅间里,二十多个新科进士举起酒杯。
王霄笑道:“诸位同僚,敬各位,今夜不醉不归!”
众人一起道:“敬王大人,不醉不归!”
众人分成了两桌,大家一边吃喝,一边吟诗,好一个风花雪月的才子佳话。
然而等喝多了,才子们都成了醉鬼,一个个哪里还吟的了诗,纷纷开始说胡话。有的抱怨自己的上司太苛刻,每日分给自己的职务太多。有的痛哭自己的薪酬太少,哪里养得起一家八口人。本以为考上进士就成了人上人,可想做个清官,就只能吃糠咽菜啊!
人人都有自己的苦恼,唐慎年龄最小,被劝酒也是最少的。他没怎么喝醉,很快找到另一桌上坐着的梅胜泽。梅胜泽酒量也不错,只是微醺。见到唐慎,他双眼一红,抱着唐慎就哭道:“景则,我心里苦哇!”
唐慎哪里见过梅胜泽这种模样,他很想笑,又得憋住,故作关心地问道:“胜泽兄,这是怎么了?”
梅胜泽哭着道:“吏员考试后我被分配到工部,此事你可知晓?”
唐慎揶揄:“当然知晓。你不是在工部的水部任员外郎么?这员外郎在前朝可是五品的官,虽说本朝是六品,但梅大人啊,您二甲出身,如今都六品了,可比我高。我得叫您一声前辈了。”
梅胜泽指着唐慎:“你你你……”
“我什么?”
梅胜泽抹了把眼泪:“好你个唐景则,我不和你说了,我苦啊!我一个羸弱书生,十年寒窗苦,报与帝王家。你说他们让我去工部算个什么事?近日我们水部在管太液池的重修,我就跟瞎子一样,两眼摸黑,一窍不通,郎中大人还要我日日和他进宫去太液池考察。我一个六品芝麻官,进皇宫我每次都吓得两腿瑟瑟发抖。太液池在我眼中就是个大水池,我懂什么啊!”
唐慎想了想,道:“那你愿意和我一样,每天待在翰林院修撰四书,写得手腕酸痛,暗无天日,又遥遥无期?”
梅胜泽双眼发亮:“想!”
唐慎:“……”
唐慎:“恨不能为君啊!”
梅胜泽一脸莫名其妙。
梅胜泽羡慕唐慎可以修撰四书,在他眼中这是成大业的事,可以载入史册,名传千古。但在唐慎眼中,比起坐在屋子里抄书、写书,他宁愿去太液池实地考察!更重要的是……
唐慎双目一暗。
更重要的是,每日进皇宫!
梅胜泽吓得瑟瑟发抖,是因为他每日都不可避免地会撞见贵人,偶尔甚至还能撞见皇帝。但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唐慎心中哀叹,这么好的机会你不要,给我啊,我还愁没机会在皇帝面前露脸呢!
九月,翰林院修撰了一整年的《中庸》终于修撰完毕,由李大学士亲自放入书库。
众人通通松了口气,但是还没闲两天,上头又派下任务。
为皇帝的寿辰写文祈福!
翰林院众人顿时又苦不堪言。
旁人总觉得翰林院是个清闲衙门,大抵因为每日有人来翰林院办事,都会看见这些大人们,上到二品大学士,下到七品编撰,要么是在看书,要么是在看书的路上。
“都闲到没事看书了,还不清闲?”
七品翰林院编撰唐慎一口唾沫唾在你脸上:“我呸!”
如果说,看书写文章是个清闲事,那确实蛮清闲的,翰林院整日里做的大多就是这两件事。但要是日日夜夜,月月年年的写,这谁受得了?姚僐、王霄还好,他们本就是古代人,读了数十年的书,早就习惯。唐慎早已一个头两个大!
每天都要写作文!
睁开眼开始想今天要写几篇作文,吃着饭还要想今日还有几篇没写。晚上下衙回去,闭眼前又在想明天要写几篇作文。
唐慎也心里苦哇!
皇帝寿辰就更不得了了。
大宋开平皇帝赵辅的寿辰是十月初七,这才九月初,翰林院就忙碌起来,不断地给他写文祈福。姚僐被杨大学士带领,要整理皇帝这一年来的各类事务,考察清楚后,还要记录成册。王霄和唐慎则被派去写文章,只写祈福文。
这些文章哪怕写得再花团锦簇,皇帝也只会看几篇,其他全部烧了,美名其曰告天祈福。
负责确认最后送到皇帝面前的是哪几篇文章的,是翰林院学士,二品大学士杨大学士。
这位杨大学士与唐慎颇有一段渊源。
当初唐慎乡试时,原本因为第一场的八股制艺写得优秀有余,亮点不足,没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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