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方院长出门办事,被司机接走了。方思慎下楼扔垃圾,然后开信箱取信。住宅楼一层大厅立着几个大铁柜子,每户一个上锁的小格。打开属于自家的那一格,两个月没清理,几乎塞满了,以广告传单居多。门槽内侧右面有一条窄窄的空间,手指摸过去,在靠近上方部位摸到一个小小的硬片。这个位置根本看不见,也是取信的死角,如果不是父亲特地说明,可能一辈子都不见得会伸手去摸一摸。
硬片粘得很牢,方思慎使了点儿力气才抠下来,然后捧着一堆广告回了家。
关好门,坐下来拆开细看,果然是片钥匙——非常精巧的防盗门锁钥匙,坠着一个更加精巧的金属吊牌,吊牌标签上写了个地址。
看看地图,背起书包出门,往地址标明的位置找去。一个小时后才到,是南城繁华地段一处看起来很新的高档住宅区。
门岗将他挡住,方思慎想一想,把钥匙托在手里给对方看。
“啊,原来您是业主,麻烦刷卡。”
没想到那金属吊牌就是门卡。一路畅通无阻,径直找到对应门牌号,开门进去。四室两厅精装公寓,目测比自家现在住的房子不会小,至少一百二十平。转了一圈,在卧室壁橱里找到一个文件袋。打开来,里边有一张烫金红印塑封证书,方思慎最近才见过同类物品,一眼认出是份房屋产权证。另外还有两个存折,夹着配套的□□。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当他看清数字后长达六位的时,还是觉得眼皮跳得停不下来。
把东西放归原处,锁好门退出来,钥匙塞到贴身口袋里。脑子有点乱,沿着小区花园石子路慢慢溜达,顺便整理思绪。这片住宅区一边挨着风景优美的护城河公园,一边邻近气派繁荣的南城金融街,不得不承认,实乃投资居家上上之选。入口售楼处竖着巨大的广告牌,落款的公司名称明显是涂抹之后重新贴上去的。方思慎心里一动,留意观察,果然在某些不甚起眼的地方,发现了未能完全遮盖的“鑫泰地产”字样。
打算给秋嫂打个电话,却只找出何女士的号码。不愿给无关的人添麻烦,心知秋嫂一定会尽快联系自己,不如等她的消息。把自己做了的没做的该做的能做的又仔细想了一遍,觉得不外如是。原本有些惴惴缏谋”馐贝蚨ㄖ饕猓纯次薏ㄎ蘩说幕こ呛铀诎侗吡6ǎ觳欢夭灰
星期一上完课,坐在食堂吃午饭,边掏出手机查看。没有秋嫂的消息,倒是有一条江彩云的短信:“方老师,我在课题组办公室,有急事找您。”十分钟前发的。匆匆吃几口,快步往办公室走去。
这时候人都吃饭去了,只有江彩云独自待在办公室里。见他推门进来,叫一声“方老师”,满面忧心急切。
方思慎对她掌掴洪大少,痛骂完了借钱,又帮忙演戏的过程印象深刻,之后便有点儿敬而远之,只隐约知道她家里病人顺利康复,她也一直留在课题组没走。
“江彩云,什么事?”
“方老师,听说您不带这个课题了,是真的吗?”
方思慎脑中一嗡:“什么?”
江彩云念到大三,懂了许多事,见他这副模样,立刻知道出问题了。
“他们说……这个课题会转给楚风教授,我不相信,您领着我们做了这么久,怎么可能……”
方思慎撑住桌子:“你听谁说的,可以告诉我吗?”
江彩云咬咬嘴唇:“一个追我的师兄,他是楚风教授的硕士,昨天特地跑来说,只要我跟韩彬他们几个都听楚教授的,明年考研可以得到照顾。他要我先别说出去,但是……我问了韩彬,他没点头,也没摇头。”
江彩云着急地望着方思慎:“方老师,他们是乱说的吧?之前搬办公室的事,不就证明是乱说吗?这回也是吧,对不对?”
方思慎心里乱成一团。楚风的研究方向,与华鼎松并不接近。何况这么一个偏门课题,在京师大学国学院,实在算不上惹人眼红的香饽饽。纵然早知必定面临打击报复排挤冷遇,他一心以为不过是把个人升降看淡些。无论如何没想到,院方这般无下限,完全置学术操守于不顾,随意拿课题糟蹋。
“方老师……”
方思慎回过神,看见女孩子担忧的脸。
“谢谢你告诉我,我会去跟院里核实。目前没有得到任何正式的消息,你们一切照常就好,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哦,知道了。”江彩云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方老师,那个师兄还问我,知不知道课题组电脑的密码,我没告诉他。但是咱们公用电脑的密码大家都知道,我觉得……”
方思慎道:“你做得对,毕竟是大家的劳动成果,即使公用密码也不要随便告诉别人。”
“方老师,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没关系的,我会处理,谢谢你。”
“那……我先走了。”
“好。”
江彩云轻轻带上门出去。方思慎支着额头在桌前坐下。将那些人前后言行动向联系起来想想,今日这一招,大概处心积虑势在必得吧。心里有一种硬梆梆的悲凉,混合了厌恶倦怠,只想找个什么地方抛开这一切,清清静静待着。
环顾四面,一年多的心血堆积垒叠,他知道自己不能。
无论如何,先把消息核实了再说。
院长办公室秘书看见是他,如临大敌,只说领导不在,严防死守。方思慎等了半天,没时间耗下去,起身离开。此后一有空就跑去守株待兔。如此积极上心找领导,在他的人生经验里,算是破天荒头一遭。奈何兔子狡猾得很,连续两天围追堵截,影子都没见着。
他又想不如直接找当事人谈谈。楚风教授比黄院长当然容易接近得多,查了查公共课表,方思慎等在教学楼门口。
“楚教授。”
“你是……?”
楚风穿着洋派,西装革履,金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盯住来人审视。
方思慎不确定他是真不认识自己还是装不认识自己。礼貌地自我介绍:“我是方思慎,曾有幸请您担任过毕业论文答辩委员。”
“你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我听说,现在手头正在做的‘上古文字数字化项目’,可能由您担任负责人,不知道……”
楚风没有马上接话,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道:“是有这么回事。”似乎嫌恶地皱皱眉,“华鼎松一死,留下这么个烂摊子,谁也不愿意接,院里非要派给我。我手里还带着两个课题呢,哪有这闲工夫。”
方思慎不愿辩驳,真心解释:“怎么能说是烂摊子呢?我们一直按进度推动,完成的部分已经颇为可观了。”
楚风随口应道:“是吗?什么时候结题?出论文了吗?”
“原计划两年结题,中期报告已经完成。还没发过相关论文,不过就已有的资料来看,随时可以整理成文。”
“那好,你们准备一下,最好能成系列,发文途径归我负责。等正式文件下来,我会去课题组看看。”楚风边抬腿边摆手,意思是我很忙,这事儿到此为止。
方思慎紧追两步:“楚教授,如果课题由您负责,人员安排上……”
楚风停下脚步,回转身看着他,嘴角一丝冷笑:“我负责当然我安排。你放心,我这个人做人最讲公平,肯定会充分考虑前任负责人的成绩,将来成果发表,可以给华鼎松保留第二撰稿人的位置。课题组现有成员一视同仁,愿意留下的都可以留下,只要你们充分做到资源共享,我保证实现机会均等。”
直到他去得远了,那一丝冷笑还在方思慎眼前闪现,好比大冬天里喝了一口凉水,从里到外透着寒意。
第二天周四,他又跑到院长办公室去堵人。那秘书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公文,拍到他面前:“你烦不烦啊,不就为这事吗?我告诉你,不用再来了,今儿送呈学校教务处和校长室,周一就能正式批下来!”
方思慎低头一看:“……因课题原负责人古夏语专业高级教授华鼎松逝世,本着自愿申请、规范审核的原则,经国学院批准,现任命古夏语专业高级教授楚风为该课题负责人……”
一纸公文从头到尾,跟自己没有丝毫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