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了他在撒谎。
——可就算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终究不过是,一些不着边际地妄想罢了。
总不能让他对兰云止说,其实我梦见自己醒了过来,在一个像是地狱的地方,在那个梦里,这里的现实才是一场漫长而逼真的梦境。
而你……不过是我在梦中虚构的一个人物。
这种话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荒诞无稽。
也许还会落得个胡思乱想的名头。
然后被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
但这其实都不是阻止枇杷说出真相的理由。
他真正顾虑的……
或者说,他真正害怕的,恰恰是被认真对待。
他怕自己如果真的将梦中的内容和盘托出,兰云止非但没有一笑置之,反而会认真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告诉他——没错,他所看到的一切就是一个梦。
然后,所谓的现实就会在眼前轰然崩塌。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一望无际的、由暗红色的蠕动血肉所构成的世界。
而自己正置身其中,无处可逃……
——那样的话,他一定会发疯的。
“枇杷?”
枇杷勉强自己从糟糕的想象中拉扯回来,恰好听见兰云止叫自己的名字。
他唤的是枇杷。
“不舒服的话就再睡一会儿吧。”兰云止体贴道,“左右也没有别的事情。”
他这么一说,枇杷还真想到了一件事。
一边太阳穴突突跳着,仿佛还能感到涂着蔻丹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戳弄。
“糟了……荀姨……”
枇杷差点就忘了自己是为什么从花月楼出来的。
这一天一夜过去,荀姨怕是已经在心里在嘴里至少骂了他百八十遍。
“我还得回去——”
别的不提,枇杷还要拿回自己的卖身契。
可是被子掀到一半,枇杷又顿住了。因为他想起要赎身,就必须由楼外人拿着赎金进行交涉。
不久之前,他才将取钱的任务交给了珠珠,可珠珠却没有做到。
还偷偷将自己要独自离开的消息,透露给了眼前之人……
“如果你是担心花月楼的事情,那么可以到此为止了。事实上,昨天我亲自去了一趟,为的就是这个。”
兰云止说着,从衣袖中摸出一张叠起来的纸。
又展开来递到少年眼前。
纸张有些泛黄,上头清清楚楚写着枇杷入楼的时间,买卖的金额,以及相关的追加条件,还有经手人和枇杷本人的签字画押。
这张纸对枇杷来说无疑是熟悉又陌生的。
熟悉就熟悉在这么些年里,枇杷总时不时地想着要把它拿回来。
陌生则陌生在——他总共就见过这张纸一次,也就是在这纸上按手印的那一次。
枇杷看在眼里,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拿,却被兰云止直接放进香炉里点燃了。
纸张点燃很快烧成了灰烬,混入香灰中变成了不起眼的一撮。
枇杷愣愣地看着,看着那惦记了许多年的一张纸,还没拿到手里就烧成了灰。有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
“从现在开始,你就自由了。”
兰云止的声音在贴着耳畔响起,温和的,轻柔的,带着某种蛊惑的魔力……令人情不自禁地就想要点头表示认同。
可是,当枇杷重新望向那双湖水般安静的眼瞳。
那一瞬间的感觉,仿佛他已然变成那颗小小的石子,无声无息地坠落,又无声无息地被吞没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