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正常了?
我听的一头雾水,少年却像是有些不理解的样子。
“可是我从出生起就是这样的。”
黎宵神色平常地说着,捻起一绺头发放到眼前看了看:“请遍了能请的所以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再说……以我的情况要是真有什么大病,怎么可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他看着我,忽然露出一个很轻很浅的笑容,竟像是在自嘲。
若说前头的话,理解起来毫无问题。
那么最后一句就多少有些匪夷所思了。
什么叫——
以我的情况要是真有什么大病,怎么可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黎宵能有什么情况,不就是金尊玉贵的大少爷么?
怎么现在搞得,倒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我看着黎宵突然消沉起来的模样,感觉有些不知所措。不禁想道,要是……兰公子现在在这里就好了。
如果他在的话,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我不会面对独自和黎宵待在一个房间里的窘境,也不会忍不住去多思多想对方话语中的含义。
也许,人家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
同样是安静,比起之前却多了一丝让人不安的力量。
为了打破那种不安,我只好主动开口接话:“哦,这样确实是挺正常的。”
黎宵闻言,垂着脑袋目光上挑着朝我看过来,那意思似乎是在等着我的下文。
我犹豫了一瞬,将脑子里能够想到的说辞都搜刮了一遍,这才硬着头皮回答:“少白头虽然少见,但也不是绝无仅有,我一路乘船过来的时候,也见到过那样的小孩子。”
我朝着虚空中比划了一下:“就那么一点点大,脑袋上却已经是花白一片了。不过还是有些不一样的,非要说的话,得是黎少爷您头发的这种颜色比较好看,很均匀,很漂亮。”
黎宵听到我质朴无华的夸奖,很轻微地扯了一下嘴角。
我听见他轻声嘀咕说:“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会拍马屁了?也不知道学点好的。”
说是这么说,他的语气听起来却并没有什么恶意。
我得到了鼓舞,一时兴起,又自由发挥了一句:“其实野外很多动物,像是猫、狗、兔子啊之类的,到了冬天也都是要换毛的,黎少爷您的头发颜色变浅,可能说不定也是一样的道理。”
“……”
黎宵沉默了一瞬,忽然伸手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其实没有早上那一下来得痛。
不过,我还是一下子捂住前额,本能地向后退了退。
黎宵见状眯着眼睛笑了一下:“胆子可真小啊。”
然后又略微收敛一些道:“行了,睡吧。小孩子这个点儿也该睡了,睡晚了不长个子,到时候可别在我面前哭。”
黎宵这话说得,就好像他自己就不是个孩子似的。
再者说了,就算我一辈子不长个儿,也哭不到他的面前。
但黎大少爷既然都这么说了,我正好可以起身告辞,回自己的屋里去。
“那,黎少爷晚安,没什么吩咐,小的这就退下了。”
我心里一松快,语气也跟着轻快起来。
刚摸到床沿,正要顺着溜下去,领子忽地从后头被人被揪住了。
用得力气倒是不大,就是有些猝不及防。我这边一下子没收住劲儿,险些一头栽到床下去。
好在最后只是脸朝下,通得一声埋在了厚厚的褥子里。
“这么迫不及待,我有说过让你走了吗?”黎宵的声音不偏不倚地响起在头顶上方。
——确实是大意了。
我狼狈地抬头,撑着胳膊慢慢从软绵绵的被褥中坐起来,然后按着撞得有些发酸的鼻子讪讪解释道。
“黎少爷误会了,枇杷刚才不是要走,而是在做离开之前的准备,确保少爷您可以在此处安心入睡。”
“哦,听起来还怪麻烦的,那你索性就别走了。”黎宵随意道。
反应过来黎宵说了什么,一个呼之欲出的好字瞬间卡在了我的喉头,接着拐了个弯,变成了一个干巴巴的啊。
“哈哈哈、黎少爷这是在跟枇杷说笑呢?”我笑了,并且多少有些勉强。
“怎么会呢?”黎宵也笑,笑得无比自然。
两两对视,笑容终于还是先一步消失在我的脸上。
“可是——”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这里也没个小的可以睡觉的地方。”
黎宵拍了拍身下的床板,非常大方道:“分你一半。”
“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黎宵眉头一挑,“难不成你从下午到现在都是躺在空气上跟我说话啊?”
他这么一说,我竟无言以对。
“行了,别想了,想得太多也会不长个儿的。”黎宵伸手轻轻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
“就是代为临时照看一下。现在这个样子,我可真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呆着,万一真给摔成个小瘸子,到时候你家公子再来找我要说法,我可付不起这个责任。”
难得听见黎宵说出这么有人情味的话,我属实有些意外。
黎宵却以为我是听了这话,产生了什么误会。
于是又补充一句:“放心,等你家公子一回来,本少爷立刻就物归原主。绝对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他说得煞有介事,我张了张嘴,最终脱口而出的是一句很轻的谢谢……尽管我并不知道自己想要感谢些什么。
我不知道黎宵究竟听见了没有。但他没有回答,我就当自己没有说过。
那天晚上的风很大,一下下扑打在窗扇上,扰得人心神不宁。
我以为黎宵下午睡过一觉,左右今天晚上应该是很难再睡着的了。
可事实证明,我错得很彻底,几乎是没多久他就靠在枕头上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我怀疑是睡前那碗药的功效,不过那毕竟只是治疗风寒的药,多少会有些催眠,但一般来说,不至于白天晚上连着睡还这么好睡。
所以,要么此药的药效惊人,要么黎宵是真的缺觉。
阿九先生端药来的时候,知道我晚上也住在这里,似乎是有些惊讶。
不过很快,这种惊讶就被另一种颇为熟悉的欣慰笑容所取代。
然后我就瞧见,他捏着自己长满络腮胡子的下巴、小声地嘟哝了一句:“果然,少爷是真的长大了,都知道要和朋友分享床铺了。”
其实他的话也没有什么大错,如果往上倒个七八九十年,可能就会显得比较应景了。
最终呈现的局面就是,在这个外头有风声肆虐、屋内有鼾声绵绵的夜晚,我成功地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