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是小孩子?”陆念稚接的顺口,偏着脸又凑近几分,半叹半笑道,“别说你只有十五岁,你就是五十岁,在我眼里依旧是个孩子。小七,你怎么越长大,越无趣了?”
离得太近,气息也近。
原本刻意忽略的距离感,此刻越发令杜振熙如坐针毡,陆念稚却似毫无所觉,皱眉惋惜道,“你小时候最爱缠着我,最爱我把你抱得高高的,欢喜了闹够脾气了,不用我多说,就会主动亲我的脸。现在怎么生分了?小七,你变了。”
这人理直气壮反咬人的本事,真心没谁了!
杜振熙气笑不得,偏不好拉拉扯扯又无从下手,只得攥着汗巾抵上陆念稚的肩,继续怒瞪,“您也说是小时候,今时不同幼时,哪有半大侄儿再亲叔父的道理?”
说着轻轻一推陆念稚,微眯着眼又道,“您这样一再逼近,就不怕一个不慎,害我坠下楼去?”
悬空的身后,是花楼围成的天井,又高又深,如果他蓄意,只需松开箍着她后腰的手,就能令她葬身楼底。
“害你?我不信那些传言,你也别被传言左右。好歹你我在同一个屋檐下处了十数年,别轻易被人挑拨离间,落得个亲者痛、仇者快的下场。”陆念稚神色微敛,箍在杜振熙腰上的手跟着一紧,“我说的可对?小七,我不会害你。”
他郑重其事的话中孰真孰假,杜振熙无心细究,说话间已被陆念稚抱下围栏,安全着地的触感却不太对,低头一看才发现,陆念稚抱她出来时没穿木屐,她的粉底短靴正正踩在他一双裸足上,整个人几乎偎进他怀中。
他揽着她腰的手似放未放,二人如此姿态,也不知他是无心造就,还是有意而为。
杜振熙整个人又不好了,忙抬脚退开,盯着自己留在陆念稚脚背上的一双轻浅鞋印,尴尬道,“四叔……”
“无妨。该说的都说了,你回去好好养病,两天后再来庆元堂见我。”陆念稚一振袍摆,随意盖住光裸双足,垂眸看向杜振熙,“刚才我说有生意上的事要你去办,并非敷衍唐加佳,过几天有你忙的时候。我留在庆元堂自有用意,老太太那里你照实说就是。”
话交待得正经,眉眼却含着笑,似被杜振熙的窘迫所取悦。
杜振熙全无将被委以“重任”的欢喜,只觉半年不见,这位便宜四叔的脾气,越发难捉摸了。
她果断告辞,却听身后陆念稚又幽幽追加了一句,“还有私下找我领家法的事,别忘了。”
杜振熙险些趔趄,扶稳楼梯默默飘走。
殊不知原以为无人的廊下,雅间朝外开的门扇后,隐着一道瘦小身影,正是随侍杜振熙的小龟奴。
他无声屏息,眼见脚下压上一道渐近的人影,忙打叠起十二分精神,很快就听那人影低声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可知道?”
语气不见情绪起伏,似问非问。
小龟奴忙点头,“知道。”
说罢脚下人影一晃,再入耳的,已是雅间内重新响起的喧阗人声。
小龟奴猫着腰转出门扇后的死角,一路下楼七拐八绕,找上负责雅间事宜的老龟奴,拽到无人处张口就问,“曲大家那位恩客四爷,和七少一个姓陆一个姓杜,怎么就成叔侄了?”
老龟奴是领他入行的半个师父,有意提点他,遂讲起古来,“你初来乍到,又是头一晚当差,难怪不清楚——杜府是广羊府数一数二的巨贾,可惜人丁凋零,男丁更是少得可怜。早在七少出生之前,四爷就被杜府收做养子,那会儿啊……”
老龟奴说着一顿,竖起三根手指,弹舌道,“四爷才三岁大,那可是从小当作下任家主悉心培养的。即便后来杜府先有七少这个正经嫡长孙,后有嫡幼孙十一少,但年龄差距资历深浅明摆着,里里外外谁敢不敬四爷这个’外姓’养子?”
小龟奴呐呐道,“竟是这样……”
“杜府的家事一时说不清,里头不少公案。”老龟奴摇头笑,冲着雅间努嘴,“瞧见十三行几位爷的态度了?他们对着四爷也得称声’爷’,为什么?因为四爷虽然行商,身上可是有功名的——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
小龟奴一愣,脸上的惊讶货真价实。
他确是有意先打探,却没想到杜府的情况略复杂。
不过,富贵险中求。
小龟奴心计几转,眼神飘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