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顿倒是不知道鲍伯道谢会把梅一起带来,这样做显得很有诚意,而梅小姐大概能顺道在无聊地卧床两周后出来放放风。
三人沿着圣奥古斯丁的沙面大道散步,鲍伯感激道:“桑顿,上次可多亏了你,不然梅回家的路也许不会那么顺利。”
“谢谢您,桑顿先生。”梅也没有更多的话要说,因为这个男人虽帮了她,却也同时看到了她最不想展现在人前的丢脸的一面。
于是桑顿心照不宣地客气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梅在一边显得尴尬,两个男人可以谈些工作上的事情,鲍伯则默许她去租赁了条小船到河上泛舟。
不一会儿,小船就划到了石桥的另一头,轻盈而又迅捷,连人带船都笼罩在湖面金光闪闪的光网中。
桑顿眺望了一下,才道:“真没有想到,韦兰小姐着实多才多艺,射箭、骑马、划船,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
“你别说笑了桑顿,”鲍伯苦笑:“梅现在是什么情况想必你也是有耳闻的,最该欣赏她的人偏偏没有把眼光投在她身上。”
桑顿笑道:“你倒是坦白,来美国之前我也原以为这是一个更开放的国度,可是接触了你们的社会后,又觉得其实不然,所以我一直以为你们正忙着粉饰太平。”
“欺骗自己吗?”鲍伯看向那叶小舟:“这事情就连梅都不会去做的,如果她假装不知道,那就是她有把握做最后的赢家,从小在任何比赛上她就是常胜的冠军。”
梅不出一刻钟又回到了码头,鲍伯正坐在橘子树的长椅下向她招手,另一个男人的脸若隐若现在阳光投射于树荫的光影里,梅看不真切,却直觉他在对着自己微笑。
可是等她走近看了,桑顿却并没有在微笑,表情一贯的冷然克制,却并不失礼。
其实她这短短的码头到树荫的一路,全部分毫不差地落入了桑顿的眼中。梅似乎是活动开了,步子跨得比往常大;乌黑的头发被吹乱披在明亮红润的脸颊上,眼神轻快闪耀,仿佛映射着阳光。
她坐在长椅上,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掏出一块丝绸手绢,边角绣着一丛铃兰花,梅用细腻洁白的手指捏住折叠得整齐的手绢一角,轻轻地把脸上薄薄的汗珠拭去。
这似乎是个不一样的韦兰小姐,充满活力和平和的气质,却又不忘精致而优雅的教养,时时令人赏心悦目。
桑顿不由地被她的动作吸引了目光,她的手指纤细修长但不显得无力,毕竟这可是一双拉弓控缰的手。她快速而不失韵律地点点按着脸上的细密微小的汗珠,修剪整齐而晕红的指甲在丝绸里看不真切,却感觉比丝绸更柔软更白净。
等她觉得擦干净了,她又细细将手绢叠整齐,灵巧无比地将绣着名字和花样的那部分恰好叠放在最上面,然后装进了包里,但桑顿还没来得及移开视线就被发觉了。
“桑顿先生,您在看什么?”梅好奇地问,她不愿相信这个男人是在看她,但这个方向的话只有她背后的橘子树,她不认为那有什么可看的。
桑顿面不改色,仿佛适才的观众不是他:“我在看你的手绢。”
这话倒是出乎意料,让梅很不解,但对于同样对桑顿举动好奇的鲍伯来说,就合理得让人失望了。
“手绢?那有什么好看的?”梅问道。
桑顿想到了那些好看的美妙的剪影,然后状似严肃地回答道:“你的手绢,典型的美国工艺,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华丽繁复却没有新意。”
就和那些惺惺作态的高贵小姐们一样,脑子里却空无一物,梅觉得这才是他想说的。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桑顿接下来的话算得上很殷勤:“在英国,在米尔顿,在马尔克勒,我们能生产出更轻更薄的料子,裁剪出最合适的尺寸,绣上最新式的图样,然后被伦敦的商人抢购一空。梅小姐,如果有机会,你也应该拥有几条。”
鲍伯笑道:“算是机器的回礼吗?”
“不,”桑顿否定了:“如果你们有机会去英国,那只会是纯粹的礼物。”
梅突然觉得自己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明年四月我和纽兰完成婚礼之后,我们或许会到欧洲度蜜月,到时候一定要买上两条。”
鲍伯不喜欢梅提起她的未婚夫和婚事,而且这句话几乎把好不容易轻松起来的气氛又弄得沉闷下去:“桑顿,机器运到了吗?”
“已经到了,在码头的仓库里。”桑顿点头回答:“跟船的审批文件在一周内就能下来,我想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鲍伯有些可惜:“出发时间一定要通知我,我来送你。”
桑顿倒是对这个问题无所谓:“你有空光临自然好,如果没时间的话,我相信你一定回来英国的。不过……”桑顿转头看梅:“梅小姐,恐怕我要在此和您正式告别了。”
“祝您一路顺风。”在此时,梅以为这是她和这个男人在美国的最后一次见面,甚至于是此生的最后一次见面。这个男人的出现伴随着她少女时的唯一一次个性的释放,终将由记忆的涟漪归为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