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得莫名其妙,叫我心中委屈,眼眶酸涩非常。
他欲言又止,神色闪了闪后,渐渐泛上愧疚和歉意,遂拿了素帕在我颊上追着滚滚不止的水珠抹,“莫哭了,是我失言,是我不好,不怪你。”
桃花深目中染了晦暗的忧虑,他又道:“只是,你说因着我对你好,故而喜欢我,倘若他人对你更好,你也会喜欢他吗?况且,你了解我吗?你知晓我的过去吗?你喜欢的究竟为何呢?清逸的白莲?温柔雅正的白衣仙人?可是我实则两者皆非呢!”他低声轻念,似在问我,也似是在询问自己。
对他一口气抛出的许多问句,我一个也回答不出,才知自己也不甚了解自己的心意。
顿了片刻,行风蓦然沉下声色,“再者,若我告诉妳,我对你好是另有所图,孟欣啊,我的傻丫头啊,妳又该怎么办呢?”
“若是另有所图……可我身上没拿得出手的东西。”我纳闷得垂首,瞧了自己一眼,只见斗篷上大片水渍如石上绿藓斑驳。
身无长物,除却一些墨画的雕虫小技外并无所长,他能图什么呢?
一瞬,我颈上一痛。
在我颊上轻抚的五指下滑,即锁住我的咽喉。
“若我说,我要的是你的命呢?”行风神情骤凛,眸中光雾全散,只余深不见底的黑寒。
吓得我泪水骤止:“为何?”
若他要我的命先前又何必救我?
他神色一松笑了出声,放下扣在我喉上的手,转而揉着自个儿心口,并如遇大赦般舒了口气,道:“终于止住洪水了,照你这般哭法,神仙皆不必兴云布雨了。届时去了西疆大漠,说不准会哭出一片绿洲。”
我瞪他,竟又戏弄我!
此时高悬于树上,又坐在他腿上任他拿捏,叫我十分不踏实,想要求脚踏实地的当口,听行风突兀地问道:
“你可想向我求个愿?”
我愣怔着。
行风一把将我揽近,调笑般捏了捏我的颊,倨傲道:“莫要忘了,我也是个神仙,与其拜月老不如求求我吧。”
“你呢?若你要求个愿,你想求什么?”我拍开他的手,揉着颊,心虚得反问,只因适才在月老庙我委实藏了点小心思,刻意拉着他求愿,只为旁敲侧击,迂回得打探他内心真实的意向。
“唉……你啊!”一声长吁嗟叹,似百转千回千辛万苦莫可奈何,他揶揄:“好不容易傻牛开了窍,却是胆小如鼠,要你自愿开口像要你登天似的。”
“哼!促狭鬼!”听他又嘲笑我,我爪子一伸往那张俊脸狠捏一把后,如同报了仇般自得意满。
雪颊上被我掐红了一块,还被我抹上一片槐花碎瓣,但素喜洁净的他竟是愉快得笑开,笑着笑着,他蓦然深邃了眼神,指尖一勾便将颊上碎瓣沾于唇上,轻抿入口。
我知槐花味清甜,凡间常以之入菜,但他眼尾微挑,流波婉转,竟叫这品花嚼蕊的简单动作风流馥郁,余韵无穷。
趁我看傻了眼,他将我的双臂收进斗篷中,兜拢好。
一切安好,若无其事,然而,白行风何许人也,怎会如此轻易揭过,旋即促狭鬼回击:“胆小鬼,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什么?
圈着我的力道乍然收了紧,我才发觉他似是意有所指得望向天幕上的烟花……
“若是准备好了,那就听清楚了。吾心之所求,梧栖……”
咻~~~~~~砰!
随着声音我偏头向上望,一记被风吹歪的烟火在槐树顶炸开,霎时,花烬似樱深浅红,绸缪随风入绿篱。沐浴在霏霏花雨之中,美得醉心,然而,这突如其来的炮声,却让我未听周全行风的回答,只听见他最后刻意贴在我耳畔留下的一句话──
“同你所求,如你所愿。”
我在月老庙中求的愿! ! !
我心中一惊,回头,刹那木馨扑面香,只见那对带紫彩的墨瞳回清倒影,映出我的脸庞,我……咚!的一声,缓缓沉入他眼底的西湖,是时,涟漪潋滟,流光溢彩。
他在我唇上浅嘬慢啜。
似品茗般,清茶中一瓣花氤氲舒开,点点甘味温热了唇齿,柔润了心肺,却益发馋与缠,连绵深入的吮吻撩荡碧波。
我,纵一苇孤舟以湖光佐茶,随万顷之茫然,浮浮沉沉……
忽地有丝烫口的灼痛,一勾,将我滉荡于西湖的魂魄勾回槐树上,才见行风眉眼带笑,似是刻意得咬了我的下唇,丁点神游的机会也不留,生生将我的神智唤回,让我清醒得、深刻得看着自己引火自焚,让烟火在我脑中花团锦簇地炸开。
然,此乃警讯也,危险啊!危险!
我似见狼烟四起,军茄鸣,号角响,十面埋伏烟硝弥漫,遮天盖地的槐叶犹如万千旌旗,迎风招展。
至此,我始知有第四把火在烧,原来,那他席模糊不明的话是一书檄文,预告了烽火将起,意在声讨冥顽不灵,迟迟不愿全心全意、敞开心胸、奉献真心,且随时意欲叛逃的小贼。
旋即,骈部曲,列校队,勒三军,誓将帅,而后浩浩汤汤挥军而来。
这一吻,敲响了战鼓,心城攻防战,正式军临城下。
伐鼓渊渊,振旅阗阗。
风驰电掣得短兵交锋后……
“尝到了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是何种口味?”他如是问,弯起那抹雪白扎眼完美绝伦到令人发指的笑,竟似大雪满弓刀。
斗篷像张网将我罩着,动弹不得,沦为敌军怀中俘虏的我,不答。
哪还记得啊!
战火烧得我这孤儿连爹娘都忘了,只得匆匆收兵重整,备战下一回合,只是不解为何此后三日我虽闻槐香却不见花。
……
……
幽暗的地府中,我在川畔望着阴沉沉的天幕,烟花是何模样呢?
我已许久许久不曾再见到了。
我不记得那夜的花火是如何绚丽,只记得我脑海中的烟花炫目怒放。可惜当时的我尚未知晓烟花易散的道理,之后,当我真正透心彻骨得燃烧成烬后,才了悟,刹那的灿烂后,迎来的是更冷更寂寥的黑夜。
而当时的我也未曾预料到,我所求的愿在日后无尽得折磨着我,更折磨着他──
“但愿,身侧之人所求与我同,两心相契不相忘。”
能忘了难道不好吗?
忘了。
才会好。
我捧着汤碗,望着那清如水的汤汁,无奈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