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除去偶而在我小腿上留下爱得血淋淋的牙印外,就没再咬掉我的肉了。
“小孟,今日你与碧莲仙子的净化仪式可还顺利?”跷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判官凉凉地问。
“顺利。”但思及此,我便有满腹怨气,气愤得翻了个白眼。
仙子完成仪式当下即回天界了,但酒席既已定下,阎王大人仍旧领了众鬼差去吃吃喝喝,而我……居然、居然,见鬼的在这帮他改错别字,还要受人监督。
悲剧啊!!!
叹气后,我继续埋首书卷中。
***
“千回百转,生生世世,轮回道里八苦尝,凡胎身中众生修,
爱离别,怨憎会,不得求,
愁城活坐困,执念死难休。
三生石上论因果,阎王殿前说分由,
谁欠谁的桃花债,谁陷谁的红鸾劫,谁起的头,谁从的流。
怎料,
阴官难断阳间事,是恩?是怨?是情?是仇?
莫论大罗金仙魑魅魍魉,唯求一汤下肚,忘情忘爱忘烦忧,
孑然一身桥上过,六道井里再话从头。”
***
我阖上话本,封皮上风流小楷书着《仙凡恋》。
可恶的阎三公子,写这个什么鬼东西,我呸!
再呸!
“陆判官,忘川水喝了之后真是一点前世记忆都没有了吗?”我将手上话本一丢,抽了另一本,且看且与判官闲嗑牙。
“那当然,否则生人若是记得咱们地府的事,那可是会让人间大乱的。”
我点点头,有道理,但……“一丁点也不留?”
“不留,不过……”
我从话本中抬起头,见判官欲言又止。
陆判官在地府并非最老资历的阴官,但他在地府少说也待了几千年,见过的鬼比我闻过的香还多。此时他垂首深吟,执着那只紫玉判官笔敲着脑袋,似是在回想毕生所见所闻,末了他捻着八字胡,语重心长得道:“不过,也许有些刻进魂魄的东西,已非属记忆,而是本能和天性了,好似春蚕吐丝、蜘蛛结网、草木生绿芽一般。”
我虽然不解判官所指的本能为何,但想到今天忘川畔的过路魂,就忍不住多嘴询问:“大人,今天忘川的那只过路魂,他记得前几世的事呢!”
判官跷着腿一抖一抖得悠哉喝茶:“忘川水会让转世的众生忘却前世,但当阳寿尽后,走过鬼门关,踏上黄泉路时,彼岸花的花香会让他们一步步想起前世的过往,不只前世,更之前几世的事也会,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更何况,入了地府还要在阎王殿前受审,结算因果债务,看是恩怨两讫或是债台高筑,作恶多端的恶鬼受地狱刑罚,而那些情节较轻的鬼,或打入鬼牢或转世,且转世后的命格,也需依据血债簿上的记录来作定夺。”
想起许多不同的过路魂,在捧着我的汤时那百味杂陈的表情,且哭且笑、或冷然以对、或抵死抗拒,这不比掌心大的一碗汤盛载了多少因果劫缘?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那……神仙也会想起过往吗?”我顿下手中的笔,偷瞄判官一眼,装作若无其事,随口一提。
“受罚历劫的神仙转世为人,如此推衍,应与凡人同论。”
“但若神仙历完劫喝了最后一碗忘川水并回归天庭后,便永远失去身处凡间的记忆了吗?”我再问。
“神仙命终即永灭,不走黄泉路,故而理当如此。但,要回复记忆尚有另一方法……”判官故作玄虚,话到一半闭了口,指了指案上空茶壶。
我识相得拿起空茶壶去兑新水,再端了红泥小炉及蒲扇升业火,重新煮水。
一番殷勤后,我再好奇得开口询问:“是何方法?”
“找到记川。”
判官很满意得点点头,而我手中蒲扇一颤,坠地。
“传闻饮下记川水,可恢复失去的回忆,然而我从未听闻有人寻到过。”判官忽地皱了眉头,带着疑惑,斜眼瞪了我一眼,“你问这些做甚?”
“没做甚、没做甚。”我心虚得避开他试探的目光。
轻快欢愉的氛围骤然散尽,判官带着精光的双目一眯,严声喝道:“按照天庭律法,历劫的罪仙洗清罪衍后,若喝下最后一碗的忘川水并投身六道轮回井,可回归仙班。这是那位仙子的选择,你我皆不得插手,若泄露天机忤逆天道,可是会遭天谴,后果不堪设想。”
我心头猛颤了一下,“天谴?这听起来怪吓人的,呵呵。”
“你一女鬼就莫提了,即使是上古神族亦逃不开天道制约。”判官冷哼。
“上古神族……”我低头,无意识地喃喃。
判官捧起茶盏,啜了一口凉茶,迳自讲古论道:“上古四方神族的神力足以毁天灭地,却逃不过近乎灭族的天命,这其中原因无人知晓,但传说上古典藉中有这么一则论述,说神族受天道制约而亡。故且不论真假,当世的神族血脉委实寥寥可数,故而有如凤毛麟角,于三界中举足轻重,比方说当今天庭天家承继的即是青龙神族一脉,而那白虎神族后嗣……”忽地,判官面色一变抿了唇,不再多言。
但我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细细声问:“若是历劫神仙不喝最后一碗忘川水呢?”
喀!乍地一声,判官的茶盏猛然往案上嗑,吓得我心头一颤。
“依天律,除去仙籍,永生放逐天界之外。况且,受罚历劫不是件好过的事,这罪仙转世的命格和劫数由上界的司命星君决断,你要知道,”他指了指散乱一地的阎三话本,悲天悯人得摇头,“司命那厮下笔可不比阎王心软,得以忘记,亦是件好事。”
我腿抖了抖,竟能比这凄风苦雨的阎三话本更惨!!!
“小孟,你那本阅毕换这本,快点,尚有一叠待阅。”判官将话本递与我,又指了指案上一叠厚厚的书卷。
我翻开话本一看。
“悲剧?又是悲剧,我不喜看悲剧。”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