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落,结束了一日的熙熙攘攘,无论贩夫走卒、渔樵耕读皆加紧了脚步,赶在夜幕低垂前进城返家。深夜后,人界都城中百业皆休,不复见白日的纷扰,独留打更的铜锣声孤伶伶得回荡在街道上。
然而一界之隔外,阳衰转阴,正是冥界众鬼死气逐渐活络之时。这做鬼的日子也没什么稀奇,与做人一般,只是日夜颠倒,恰如阴阳之隔,界线分明。
故而,当宣告夜晚来临的丧钟响起,一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扰鬼清梦,唤醒了鬼都的一日之始在于夜。
鬼都,即指冥界之首都,人间亦称之为酆都鬼城。
此地位处人间与冥界交界之处,亦是阴曹地府之所在,但因鬼魂见不得日光,所以鬼都终年阴霾,黑云蔽天,毫无白昼黑夜之分,唯赖钟鸣声报时打更。
此时,应丧钟之鸣,位于鬼都城北“寸土寸金纸”的上品阴宅区中,一座独立宅院内的水缸忽地晃了晃。
……
……
我挣扎着从自家的破水缸中爬出,慌忙得拎起晾在石敢当上的绿衫,进屋更衣并洗漱后,便随意拎了个布囊冲出了房门,走经院门旁那株焦黑得看不出形体的枯木,我顺手拍拍它,向它道声安,旋即出门到地府上工应“酉”去。(是的,鬼不应卯,而是应酉。)
我是只无主的鬼,不能见光的小女鬼,依照官方和谐得说法,小女鬼我名氏不详,年岁不详,冥诞不详,只知在数百年前,我在一个奇妙的凌晨挂了。
而在我一命呜呼的那个夜里,满天祥瑞之兆,紫气东来,瑶光金灿,当时景星瑞云横亘天际三千里,仿似天地同庆,群仙共贺,只为了我的英年早逝。
对此,我是合该庆幸的,虽无一个值得祝贺的出生,却有个欢腾的死去,正所谓上天为你关了一扇门,必会为你开启另一扇窗,对命运残酷又公正的安排,早死早超生的我感到与有荣焉。
而在我初下黄泉于阎王殿前受审之时,阎王殿的陆判官说我即无来历,亦无去处,打不进地狱更入不了轮回,便将我留在地府中打打杂、跑跑腿。
久了,许是阎王看我勤快,便让我在地府入了制,当起了长工,每月得以领领微薄饷银,混口香火闻闻,配个阴宅住住。
至此,做鬼的日子一切尚好,苦就苦在鬼都终年阴气与瘴疠环绕,不见日月,节气无常。
遥想当年,我初来乍到之时,水土不服尚难将养,只是偶尔刮刮腥风下下血雨,竟也是薰得我泪流不止、咳血不停,咳得地府同僚皆来恭贺我快要得道升天。
所幸,我是只“生命力”强盛的鬼!(握拳!)
不久,便在这森森然的阴气中过得个滋润舒畅,也在地府同僚间混得个如鱼得水。
行于鬼都的街道上,百鬼夜行,妖艳的磷火四浮,一片绿幽幽。
“晚上好啊!小孟。”在熙熙攘攘的街道彼侧,一只身着狱吏官服的鬼打着招呼,向我走来。
“晚上好!鬼泽大哥。”
我与地府同僚并肩而行,施施然地迈向位于大道尽头,那扇半倾不倒的大门,因为那门上缺角的门匾所篆刻的正是“阴曹地府”四个大字。
“过几日即是七月半了,咱家哥哥及嫂嫂让我问你,是否赏脸到我那宅子去,与咱们一同过节啊?”鬼泽避开横躺于地的半扇门,走向仍完好如初的另外半扇。
“令兄真是有福气,娶得嫂子外貌出众美若恶鬼,温柔嫺淑可比夜叉,可说是面善心也善。知道小女鬼我孤魂野鬼,形单影只,怕我佳节难过,便时时关照与我,真是令我不胜感激。但中元节忘川畔鬼多事杂,怕是无法脱身,改日得空,若令兄令嫂及大哥您三人不嫌我叨扰,小女鬼我定会携上元宝蜡烛登门拜访,向诸位答谢。”由于长久浸淫于鬼气之中,我的鬼话说得已是十分顺溜。
鬼泽闻言,欣喜回道:“哎!小孟,你这话太见外了,你到地府也好几百年了,咱们可都当你是自家妹子,既是自家人又何必分你我,就说我在城西酒楼预约了一百年才订到的烧酒,那可是人间奠祭的贡酒,你若得空可要与我们一同尝尝这美酒。”
“如此珍贵好酒定是鬼界极品,那就先谢过鬼泽大哥了。”我装模作样得向鬼泽拱手一揖。
他摆了摆手,道:“小意思,甭客气。”见我右手掌上缠了白布,又关切问道:“小孟啊,你在地府当差已久,怎地仍是如此不经心,右手老是受伤。”
我拉了拉衣袖,将右手收进袖中,有些难为情,“多谢大哥关心。川畔喝汤的过路魂众多,业火的火候难控制,汤锅又那么大一锅,一忙起来稍不留神就烫着了。不过,不碍事的。”
就在我俩鬼话连篇中,已通过地府大门鬼侍的盘查,行至阎王殿外。
往生者众多,因此殿外有一告示,给初次丧命的新手鬼魂们一些指引,提点他们投胎转世的程序。
细瞧那告示,可知这行文者甚是有心,为了便于众鬼朗读和背诵,还特以顺口溜之格式,书其内文如下:
“阎王殿上陈言亡,
三生石前嚎三声,
醧忘亭中断欲望,
忘川水畔眼望穿,
奈何桥头叹奈何,
六道井里应天道。”
只要按照告示上的步骤办理,即可迎向不保证前途无量,但保证是焕然一新的海海人生。
正巧,不才小女鬼我即任职于步骤三的醧忘亭中。
醧忘亭位于忘川畔,由阎王殿旁的回廊即可前往,而十八层地狱则位于地界深处,于是我与鬼泽分道:“大哥你忙去吧,我去川畔上工了,迟些再带着烤好的栗子去地下寻你们,与大伙好好聊聊那贡酒。”
“好、好,不过可得当心,打混摸鱼别被判官给逮着了。”他眼一斜,撇向阎王殿内,向我挤眉弄眼。
“嘿嘿,放心,没事儿的。”我盘算着再耽搁会误了上工时辰,虚应了几句,便快步往另一头跑去。心里暗笑,这地府里最会浑水摸鱼的可不是我,陆判官要逮也该先从阎王殿里那厮最大条的鱼逮。
未料,这我已走过何止千万回,闭着眼也能走的曲道,竟横生出一堵墙。
一个转弯,碰!一声,撞得我头眼昏花,摔落地。
“哪只有眼无珠的鬼挡墙来着!”
我揉着发昏的脑袋,正要开口骂街时,忽见一对青光炯炯的铜铃大眼阴森森得盯着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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