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剑,将那柔丝劈开,再腾跃两丈之高,持剑反攻那柔丝。柔丝登时收拢,拧作一根软鞭,软鞭扫向无尘剑,若非顾乘风指力过人,无尘剑已叫那鞭子扯去了。
顾乘风自知那软鞭罡气勃然,单使无尘剑并不能将其降伏,索性放出天罡猎月檠,再以落英神功合二宝为一体,炼作一只豹头蛇身的巨怪,与那软鞭搏斗。
双方皆以柔克刚,彼此攀缠,在这密穴内翻滚击撞,好不热闹。顾乘风以七宝骞林指诀输真元于法宝,加以驱驭。那豹头蛇身巨怪正要吞下软鞭,却见那软鞭骤化烟尘,同时赤光璀璨,疾速扩张。顾乘风忙闭目凝息,以天眼指诀辨位别物,再行请神指诀,将二宝分离,天罡猎月檠炼作一口金钵,飞出烟尘之外,无尘剑则化银蛇,口吐寒瘴,将那烟尘凝固,再由金钵吸纳其中。
如此这般,烟尘尽入金钵,那金钵却颤抖不止,难于驱驭了。顾乘风刚要引无尘剑前去襄助,却见那金钵轰然开裂,原形复现,与此同时,由那金钵内逸出百余冰锥,全赤光忽闪,于半空汇合,渐成一把长约一丈的宝剑。那剑柄似黄铜所铸,却有紫光流转,剑身银白如霜,却见血红流彩沁于剑刃,好不夺目。剑鞘偏现出温润玉质,周身阴刻饕餮纹饰,刻纹之中似有朱红隐光跃动。那剑身一入鞘,剑鞘周身的隐光顿时凝于剑柄处,忽而紫红,忽而橙黄了。
这会子,由那原先石壁后的烟瘴中传来灵毗上仙的声音:“小子,这鸠尤神剑已为你所降,从今往后,你便是它的主人了。”
顾乘风听罢,不禁大喜,飞身至那巨剑,双手握住剑柄,下力一挥。只见鸠尤神剑浑身淌出赤光,随顾乘风那一挥,登时缩至四尺来长。
灵毗上仙又道:“你且随我来吧。”话音未落,已由那烟瘴内探出一条粉红袖纱,栓住顾乘风右臂,将他拽入烟瘴。
说来也奇,那烟瘴之内并无烟雾,竟与水底无二,水藻袅袅多姿,掩映着或朱或紫的鱼儿,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袖纱便将顾乘风拖出水面,来到一方幽深的峡谷。回身一看,只见一条欢腾的小溪,莫说彩色鱼儿了,便是水藻也见不着几根。
有袖纱引路,顾乘风只管点地而飞,穿过一段狭道,视野始阔,林木之间,三间竹屋便显出轮廓来了。最大那间竹屋内,一台纺车吱呀呀地转着。纺车后头坐着引顾乘风一众入主峰圣境的残废男子,见顾乘风进来,也不多看他一眼,一手摇动纺车,一手轻捻丝线。这男子身侧架了一张绣床,灵毗上仙盘坐地上,俯身下针,柔声道:“鸠尤神剑匿于哀牢山已近千年,如今竟为你收服,看来你仙缘不浅。不过你身为仙山正室,却与邪门歪道为伍,实在不像话。”
顾乘风忙抱拳道:“上仙有所不知,那两位虽是魔界弟子,却也有情有义,许多仙山正室与他们相比还要汗颜哩。上仙是前辈,我不敢造次,只是弟子以为,天地万灵皆有其生存之道,邪魔与我们仙门中人只是出身有异,若论立场,倒未必有什么区别了。”
灵毗上仙停住针线,饶有兴致地凝视顾乘风,问道:“自古正邪不两立,你有此言,我竟要多问一句了。你说那两个妖孽有情有义,一些仙山正室弟子还比之弗如,我问你,邪魔外道何以为邪,我们仙门正道又何以为正?”
顾乘风思忖片刻,道:“邪魔外道为邪,因正道之为正;仙门正道为正,因邪魔外道之为邪。这正邪之名唯以正、邪立名而得正、邪之义,正者未必正,邪者未必邪。”
“那么依你之见,正者之正、邪者之邪又是何物?”
“弟子以为,真正的正道,当以天下苍生之安宁为职,以寻常万物之福祉为责。我们仙门中人,自然是禀赋过人,又或者仙缘出众的,正因如此,仙门弟子易于蔑视凡人常物,自视天之骄子,不可一世,尤以仙山弟子为甚。上仙出身我们长白山,仙山弟子中,倘不论正室弟子,便是册外者,十之七八,多有开口闭口以仙山中人自居,瞧不起俗世凡人的习气。可是他们竟忘了,古往今来,除去盘古、女娲这等元仙始神,修得仙位的,哪个又不是凡胎所育,哪个又不是五谷所养?便是元仙始神,哪个又不是混沌所化,哪个又不是土尘所培?我以为,不忘根本,莫以贱民为贱,莫以凡夫为凡,工大众之利,愁百姓之苦,是为正道。至于邪道……”顾乘风思忖片刻,笑道,“天下万灵既生之,则归正难,入邪易。究其缘由,只因得失心切乃人畜草木共存的天性。一旦追逐得失,则因小失大,一叶障目,反落得愚昧。其实所谓邪道,正由万灵天性所致,实在是除之不尽的东西。也正因如此,弟子以为,因一己之私损万灵之福,居权位而谋精英之利,是为邪道。”
灵毗上仙莞尔一笑,问:“这是你师父教的?”
顾乘风道:“我这些歪理邪说,自然不是师父教导的。”
“你且说说看,你师父平日里,如何教导的?若依她的教法,正道为何,邪道又为何?”
顾乘风道:“师父素日里说,明心正理方为道之根本,唯参悟道法,以经典为例,观天地万物万事,以阻邪念。为人者,忠君道为本分;为仙者,忠祖师为本分。正道之理在乎秩序、规矩。邪道者,恶道也,恶道者,既无遵规守矩之礼,也无重训敬例之义。”
“真是可笑,朱雀仙子枉为人师,竟如此迂腐。看来重明观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好在朱雀仙子竟收了你这么个好徒弟,也算她一份功劳。”灵毗上仙道,“不过你方才说,正道乃工大众之利,愁百姓之苦;邪道乃以一己私利损万灵之福,我倒觉得未能尽善。”
顾乘风拱手道:“还请上仙赐教。”
灵毗上仙笑道:“你这话本无错处,为人为仙也罢,为妖为魔也好,其实正邪之辨皆在大小之间。正道以大观小,邪道以小观大,一个立于根本,踏足基石,为凡众发声,一个着眼繁花盛果,囿于琼顶雕栏,为权柄立言。可惜你这番话偏又将自己摆在凡众之上,以精英自居了。试想,天底下无权无势的凡夫,仙界无门无户的俗修弟子,魔界无依无靠的山魈精灵方为大众,他们单求自保已非易事,哪有什么心思去管凡众之利?哪有什么能耐去愁他人之苦呢?”
顾乘风恍然大悟,叹道:“上仙一番点拨,弟子茅塞顿开。”
“其实我们入道之初,已习无为之为,无用之用。这虽是入道的基础,却也是我们悟道之人最难参透的学问。仙门中人往往以为我们有仙根修身,有仙缘得法,凭凡胎之躯修道,而以凡胎尽脱为目的,便将正道修行看作脱凡之举,实在是大错特错了。正道修行,于术,自然是脱凡得仙,于法,却恰恰相反,是从凡中来,到凡中去的。你道行浅则浅矣,我却又有一问,你若答得妙,我不仅放你同行人等,你此行所求之宝,我也一并送你。如何?”
顾乘风道:“上仙如此爽快,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了。”
灵毗上仙递出一针,目光留在绣件上,说:“你该知道,自盘古开天辟地,一众始神又以混沌化身,原本也同邪魔斗过数千年。何以始神后来各自归隐三十六重天之外,竟由着邪魔外道危害人间呢?”
这问题内藏玄机,顾乘风自然知晓。灵毗上仙虽有散仙之位,毕竟未能飞升天界,顾乘风自己更不必说,所以归根结底,顾乘风答得对或不对,灵毗上仙无从验证,也无从否定,正如她自己所言,要答这一问,关键在那“妙”字。他又想到方才灵毗上仙提及“无为之为,无用之用”,遂灵机一动,道:“上仙这题出得不对。”
“有何不对?”
“上仙说,元仙始神归隐三十六重天,任由邪魔外道危害人间,我倒反问一句,上仙又非始神,如何肯定始神归隐三十六重天,便是放任邪魔外道危害人间了?”
灵毗上仙拉开丝线,略作踯躅,随即笑道:“真真是聪明绝顶之人。”
顾乘风说:“弟子以为,始神归隐天外,乃以无为治世;邪魔残害苍生,乃以有为祸世。何况在邪魔外道看来,治世的未必不是邪魔,祸世的未必不是我们仙门弟子。又或者仙魔同根,又或者仙为魔根,魔为仙本,甚或仙道以魔治世,魔道也挟仙治世。总之始神之无为,恰如天命之变化莫测,纵然大罗金仙也未必有这能耐说清道明,何况上仙和我呢?”
灵毗上仙心悦诚服,起身道:“答得好。未料你道行不足百年,竟有此等领悟。”言毕,她朝方才那绣件轻挥指头,顾乘风便看见几抹流光自那丝绢溢出,落在灵毗上仙掌心。她再将流光一撒,柳浊清、常朝云和无念子便在地上现出真身了。
柳浊清一见顾乘风,忙爬起来,道:“师兄,你可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