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曾说过,彭泽出产一种叫作虎爪乌蟾的毒蛙,雌蛙每年秋冬必来钟鸣岛上产卵,此蛙周身皆有剧毒,却与十余解毒神物相伴而栖。寻常蛙类都在林泽聚集,这蛙声来自山洞,定非凡物,加之不言师太一路上全无言语,更坚定了左仪道揣测:这咕咕叫唤的蛙正是虎爪乌蟾,而在这钟鸣岛上,与虎爪乌蟾相依相生的便是五绝寒霄蛭。
瀑布声渐远,蛙鸣渐近,一行五人来到一片黑黢黢的所在,只听得蛙鸣,却不见蛙身。李冬寻行天眼指诀,只见到身旁两丈远外光滑的岩壁,此外别无他物。
李冬寻心生疑惑,问道:“师太,我们已在地下百尺,你究竟要带我们去哪里?”
不言师太放慢脚步,笑道:“堂堂白泽观五代大弟子,莫非如此胆小,还怕我要害你不成?”
五人又行了片刻,不言师太停了脚步,左手行三清指诀,将一缕磷光聚在掐指处。她只轻转左臂,改剑指诀,那磷光便脱手冲向前方,在半空化作一条通体荧绿的蟒蛇。这蟒蛇才刚坠地,不言师太右掌一拨,便由掌心划出几团磷火,附在岩壁上,照亮了四周。几乎同时,岩壁内蹿出黑影,起初五铢钱大小,蠕着扭着,扩至巴掌大小,方现出蛙形,头土红,至背中渐作乌青色,肚子白中透黄,不知疲倦地鼓动着,发出一种稍嫌顽固的声响。这蛙鸣较之方才,清脆了不少,若细细辨别,甚至可以听出岛上四泻的旋律来。
左仪对李冬寻道:“当心这蛙身有毒。”
不言师太道:“算你有几分见识,竟知道虎爪乌蟾。”
不言师太说话的当口,那些现身的虎爪乌蟾全不约而同跳向那条荧绿蟒蛇。本来寻常蛙黾生性胆小,遇蛇唯恐避之不及,这虎爪乌蟾却非但不避蛇,反以蛇为食,将那荧绿蟒蛇团团围住,啮咬不止。那蟒蛇扭转挣扎,半盏茶功夫便叫乌蟾啃得瘦骨嶙峋了。
李冬寻道:“莫非五绝寒霄蛭就在附近?”
不言师太也不回应,只以金刚指诀一连射出七缕游丝,随即,她又化出陆鸳剑,将其推向半空。不言师太只行天罡指诀,由手印正中炼出一束电弧,击中陆鸳剑。那剑体登时白光耀目,自剑尖引出剑气,长短不一,轻重有别,拨弄那七缕蓝色游丝。霎时间,山洞里弦音激荡,同那蛙鸣和合成曲,悠扬之余竟有几分暖意,好像那弦音乘了三月的风、洇了四月的雨。李冬寻、左仪面面相觑,电光火石间,三缕金光忽从岩壁内钻出,现出水蛭的模样,绕那七根游丝飞旋起来。
不言师太道一声:“这就是你们要的五绝寒霄蛭。”说着话,她双臂挥展,化两道气障,随即行五品莲花印,将气障导至游丝。七根游丝旋即缩卷成团,把三只水蛭缠缚其中。不言师太右臂高举,接住那蓝幽幽的丝团,回身亮给李冬寻和左仪看。
左仪问:“师太这是要将五绝寒霄蛭交给我们?”
不言师太笑道:“你若不要,我也绝不勉强。”
李冬寻道:“师太先前说,我们帮你盗得寒泉珠,你才给我们五绝寒霄蛭,如何现在又改了主意?”
“我不这么说,你们几个小鬼又怎会尽心尽力?”不言师太道,“其实单云岐生性多疑,我早料到他的百变奇音阵会有所改动,只是未料他修为、法力竟又长进不少,将那断肠阵布置得如此繁杂多变,阵局还维持得稳若泰山。”
李冬寻道:“不过师太这次得知了我们白泽观当家法门灵隐神功的诸多罩门,单这一道法门,师太若能练通……”
不言师太抢道:“你当我两次三番盗那寒泉珠,是觊觎寒泉珠的法力?其实经这些年揣摩领悟,我已经发现所谓三派融合,单靠重明观的火辰经是不够的。当初祖师婆婆创火辰经,虽怀着三派融合的初衷,却无意中为仙门埋下了祸根。只是自火辰经问世至今,除了单云岐,仙门之中再无人练通异派法门,这火辰经的祸处,大家还不知晓罢了。”
左仪道:“火辰经法门刁钻,非正室弟子不可修炼。师父和师叔祖也是再三叮嘱,施行火辰经须格外谨慎。”
不言师太摇头道:“单是法门刁钻也不算什么。火辰经真正的问题是,三派心法的破绽,其实全在火辰经内。而单云岐所以悟透各派法门通联的罩门,应该是靠他的寒泉珠,以火辰经为基础,逐一破解的。”
李冬寻、左仪大惊,相视一看,李冬寻道:“火辰经是重明观法门,乃赤焰老母据金蝉咒之法延伸而来,若将金蝉咒的破绽透露些许,还有几分道理,如何又与我们白泽观和玄鹤宫有关?”
“你这问题我也曾苦思冥想不得其解。不过当初三派掌门既然商议过并派之事,三位掌门将各派心法透与彼此,虽不合仙门规矩,也是极有可能的。毕竟三界之中,哪样规矩不是用来管束大众的?握权之人本身就是规矩,掌门犯规,只要无人发现,便谈不上犯规,就算叫人发现了,大不了改个规矩,又何来犯规一说?”不言师太道,“总之火辰经可通白泽、玄鹤二派的法门并非凑巧。然而也正因如此,凡通修异派法门,只能从异派心法的罩门入手,否则再高超玄妙的法门,都只可修得皮毛。当年,若白泽、玄鹤二派也以天山玉龙咒和苍南咒创出类比火辰经的法门,才可真正打通三派之法。只是仙门烟火不兴,一代不如一代,现在便是三派齐心,仅凭白泽观的丁贤梓和玄鹤宫的谢长青,是绝对创不出此等新法的。”
左仪道:“方才师太说,玉和仙姑无意之中为仙门埋下祸根,莫非魔界中人,亦可由火辰经的法门破我们仙门三派的法术?”
不言师太叹道:“我担心的正是此事。那单云岐聪明绝顶,我担心的是,他拿这个秘密向魔界中人换取好处,那便糟了。不过一切邪魔入彭泽地界都逃不过我的眼睛,这单云岐自遭付千钧重创,便藏在罄音谷内,未踏出彭泽半步,我想这秘密暂时还是安全的。”
左仪道:“如此说来,师太前往罄音谷盗取寒泉珠,是为了深研此珠,以寻找弥补三派心法破绽的法子。”
不言师太苦笑道:“三派各自的心法都是立派祖师受三清点化而创,我哪有本事弥补三派心法的罩门?我只是想到,那寒泉珠成于火辰经和付千钧的元婴珠,又因元婴珠之法威,与单云岐内丹相斥,那么寒泉珠必然多有罩门,且其罩门与三派心法的罩门恐怕是相互重合的。只要寒泉珠在手,兴许我可以根据寒泉珠的罩门反其道而行,炼出神丹仙珠。如此,邪魔歪道再想利用火辰经破我们三派的法门便难了。可惜我们这次还是棋差一招,那两个小子音律之道胜之单云岐,却败于数术,没能破他的百变奇音阵。好在我那几个护法弟子率众前去支援,我们才没有空手而归。”
李冬寻道:“依师太所言,六蛟上君城府极深,是个老奸巨猾的狐狸。他几十年前可以骗你一次,你又如何肯定他这次授你的三法罩门是正确无误的呢?”
不言师太大笑道:“我自然晓得,单云岐不会老老实实将他参悟的秘密交给我。单云岐也自然知道,我说从今往后不犯他罄音谷也只是说说而已。”
左仪道:“敢情师太和六蛟上君只是心照不宣演了一出戏。”
“自他为付千钧重创,修为已大不如前,虽有寒泉珠在手,到底不在自己体内,用来精进修为尚可,却不能为他所用了。你们只看他耀武扬威,其实他与我斗法,不过一刻钟我们彼此已知对方的底细,他又怎会不知,他非但赢不了我,反有落下风的危险?可惜他这个人,聪明有余,却死要面子、不知进退,我答应他从今往后不犯罄音谷,只是给他个台阶,不叫他在弟子面前丢脸罢了。他计较虽多,在我名下却需九真一假方可蒙混过关。当年他授我天山玉龙咒那十几处罩门,也只有两处无从突破,那两处差错我虽记得清楚,他恐怕是记不得的。我要他此次再讲一遍,就是赌他记不得当年糊弄我的那两处罩门。果不其然,他这次虽又掺了假,奈何仓促之中难免考虑欠周,所述所言跟他当年告诉我的竟有四五处不同,足见这天山玉龙咒的罩门不止十六处。若此次凑巧齐了天山玉龙咒通联火辰经的罩门固然好,纵然不成,若我能精进一层,兴许配合朱蕖子,竟能自行冲破玄关,得入白泽观法门也未可知。”
“原来如此。”左仪笑道,“不过我倒对一事好奇,不知师太可愿回答。”
“但说无妨。”
“今早在那罄音谷中,师太施了一道奇异的法门,依我之见,似乎由通冥大法演化而来。其实我还看出来,师太施法时脉息不纯,足见那法门之中含了异派心法。不过那法门看起来威力非凡,有些地方,我却想不明白。”
不言师太笑问:“如何想不明白?”
“通冥大法是一道通灵传意的法门,论攻袭之道,在我们重明观诸法中几乎是最末流的。师太那道法术既然由通冥大法衍生而来,就算多了三分攻势,断不该有那般威力。我想六蛟上君一定也心存疑惑,不知师太那道法门是深是浅,这才服了软。”
不言师太道:“我原以为,重明观五代弟子当中,唯独顾乘风是个可造之材。想不到你仙根平平,却有此等眼力。我那道法门的确脱胎自通冥大法,只在通冥大法之中合了些许天山玉龙咒和南冥燮血神功的运气化元之道。本来单云岐当年授我天山玉龙咒时乱作改动,致其阴阳失合,男子修炼,渐化女态,女子修炼,则心神不聚,走火入魔。然而他自己也想不到,正是那几处改动,竟歪打正着点破了我们重明观几道法门的限制。其中有两处血魄运化之术,若搬到通冥大法中,便可使通冥大法威力倍增。如此深研了五六年,我才创下了这道旋神令。”
李冬寻道:“竟有此等怪事?我记得师祖说过,一切法门自创立之初,五行八卦之脾性便成定数。而五行八卦又决定法门究竟长于变体缩身、幻影化象、破法防御、炼蛊调毒还是移形变位。重明观的通冥大法我也见识过数回,莫非由火辰经通练我们白泽观法门,连通冥大法的五行八卦之性都可改变?”
不言师太笑道:“仙家三派的法门但凡流传至今的,若论五行八卦的布置,哪个不是奇中见稳、稳中见妙的?莫说我没有此等功夫,便是有了这样的本事,恐怕也不敢随意施用,以防弄巧成拙。我这旋神令其实也跟通冥大法一样,是以传意通灵为根本的。不过通冥大法单司心意思绪之联接,旋神令却在通神联意之余,多了传递三华的妙处。”
左仪愕然,问:“师太是说,旋神令一旦施行,师太便可在法力所及之处随意调用他人的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