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跳起来,坐在椅背上。叶长庚回身对顾乘风和苏荣笑道:“犬子顽劣,让二位见笑了。”
“难道那几根毒针……”
顾乘风话没说完,苏荣便接过话头,甩着手指头,对叶琮说:“好呀,原来你在装神弄鬼。亏得我师兄还传了你几缕罡气。”
“我这儿子,打小便调皮。”叶长庚请顾乘风和苏荣落座,自己也坐下来,端起茶杯,说,“琮儿自幼丧母,我公务繁忙,平日里由两个师傅管他。说起来,他惹是生非的性子,也是我这为父的责任。”
叶琮嘟着嘴,打椅背蹭下来,说:“父亲,我哪里惹是生非了?是这两个坏人冤枉我的。”
顾乘风笑道:“若当真冤枉了你,你又何必逃?”
“我哪里知道你们是何许人?你们若要掳劫我,难道我任你们处置不成?”言罢,叶琮看着叶长庚,继续说,“父亲,你莫轻信这两个坏人。他们方才出手之狠,你可没见着。”
叶长庚嘬着茶水,并未理会儿子,对顾乘风和苏荣说:“看二位打扮和口音,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应该是长白山重明观的弟子吧?”
师兄妹二人对视,顾乘风抱拳道:“大人好见识,我们正是重明观的人。”
“我虽不是修行者,对于仙界三派还是有所知的。丹霞山玄鹤宫以法宝和仙符着称,拜的是灵宝天尊。昆仑山白泽观以丹术、符阵、幡阵立派,拜道德天尊。长白山重明观则以法阵、神咒闻名,拜元始天尊。”叶长庚放下茶盏,微微一笑,说,“数十年前,我也拜过师,学了些玄门之术,不如——”
叶长庚拉开“如”字的尾音,双脚一蹬,化作一团青辉,扑向顾乘风和苏荣。二人转身闪避,各自化作剑气,冲出屋顶。叶长庚紧随其后,冲上去。叶琮拍手叫好,大声嚷嚷着,缩成紫影跟在三人身后。四人来到屋顶,各自现身。叶琮一屁股坐在正脊上,左手把玩一只脊兽,喊道:“父亲,打死他们!”
叶长庚一言不发,真元凝于双肩,振臂,行剑指诀。他退跃至半空,以真元为本,推出几股至阴至柔的罡气,再由剑指射出。可惜他道行太浅,那几股罡气威力平平,苏荣单以一招天池浣花手便轻松化解。叶长庚见状,将真元沉回丹田,自封膻中、天突、天池穴,再行观音指诀。却见他印堂处红光闪闪,还有一股绵长的脉息从他丹田处散向膻中、天突、天池诸穴。顾乘风对苏荣低语:“他真元脉息都出自昆仑山白泽观,可他所用法门绝非白泽观正宗。”
顾乘风话音刚落,叶长庚已化作一串火球,朝顾乘风、苏荣冲来。那火球颇有些法力,顾乘风因为轻敌,躲闪迟了些,衣袖被火苗灼到半寸。苏荣腾在半空,真元汇入右手中冲穴,弹出一股金色丝光。顾乘风歪嘴一笑,朝那丝光推去一掌,将丝光炼化成万千金芒,扎向叶长庚肉身幻化的火球。叶长庚避有不及,叫几根金芒刺中,顿时现出真身,抟身翻滚着跌到不远处厢房的屋顶上。
叶琮见父亲败阵,双手招成喇叭,对叶长庚嚷道:“父亲,你快使七煞珠对付他们!”
叶长庚摇头,自嘲地笑着,飞向前厅屋顶,对叶琮说:“你这孩子太不知天高地厚。”再转身,对顾乘风和苏荣行了个拱手礼,道:“两位仙侠法力无边,谢你们手下留情,给我叶某挽回了些许脸面。”
顾乘风回礼道:“尚书大人能有此等修为,在人间已属罕见了。”
叶长庚留二人用过午膳,便在花园一隅的八角亭内同顾乘风对弈,苏荣则从旁观战。下人送来葡萄、蜜饯和美酒,在石桌上摆了一溜。叶长庚要为顾乘风和苏荣斟酒,苏荣说:“我们修道之人是不饮酒的。”叶长庚笑道:“既如此,我便独饮了。”
三人畅谈了半个时辰,由天南聊到海北,由市井小民聊到宦海沉浮。醉酒的人各具特色,痛哭、大笑、悔不当初、沉默寡言,应有尽有,叶长庚却有一副优雅的酒品,无非多些话语,排开他那张微红的面颊,谁也看不出他已醉意沉沉。
喝完整壶酒,叶长庚命下人撤去酒具,叹道:“酒量大不如前呵。”
顾乘风笑着,放下一枚棋子,说:“大人,我有一言相劝,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适才你与我二人斗法,我发现你脉息虽出自昆仑,法门却来得邪乎。须知真元以脉息为本,脉息又以心脉为纲。烈酒迷乱心神,心神不定,则脉息不稳,脉息不稳则真元不固。昆仑白泽观的脉息极为阴柔,配合他们本派法门,自然以柔克刚,有四两拨千斤之效。可是你法门不正,道行又浅,已有走火入魔之险,再饮烈酒,恐怕损及心脉呵。”
叶长庚摇头苦笑道:“我这个人生来好酒,若无美酒,便是做了大罗金仙,又有什么滋味?”
“大人如此豁达,我也无话可说了。”顾乘风说完这句话,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只是我有诸事不解。”
“什么事?”
顾乘风捡起棋盘上吃下的黑子,问:“南淮拜奉白泽观,大人生在南淮,长在南淮,为何修炼的却非纯正白泽观法门?而且,大人道行不深,却会施用白泽观上乘法门,似乎不合情理。白泽观中能教大人施用冰寒五行大法的,应该只有丁贤梓一人,可是他绝不会授你此法的。”
“其实我的修行法门并非出自白泽观仙道,而是我远在西梁国的一位姨父所授。”
“西梁?”
“不错。我生在南淮,母亲却是西梁人氏。母家共三姐妹,我母亲骆玉颦排行老大,两个妹妹,一个叫骆玉兰,一个叫骆玉华。”
“骆玉兰?莫不是法号莲香子的骆玉兰?”
“正是。我这位大姨幼年得玄鹤宫天玑道长点化,九岁便上山修行。修炼了四十余年,却突然嫁了人,留在凡间。夫家在西梁国太岩城,经营一家医馆,名号叫善华堂。我幺姨骆玉华曾得世外仙人授法传道,与我父母一样,都是俗修者。她的丈夫是付千钧,人称冷面狐,我的道行法门便是他传授的。”
“付千钧,冷面狐。”顾乘风嘟囔着,低声问道,“这名字好生熟悉。他可曾是白泽观正室弟子?”
“他与白泽观的关系,我并不清楚。”叶长庚摆下一枚棋子,说,“其实我父亲当年是禁军统领,为避通敌之嫌,我母亲与我幺姨就是书信来往也少之又少。何况后来她们姊妹交恶,断了联系。日后我虽与这位姨母恢复了往来,到底生分了。那些年,西梁与我南淮倒处得太平,每隔两三年,我也能寻个机会去西梁探望两位姨母。只是四十多年前,我幺姨突然失踪,此后我只去过一回西梁,便再未离南淮半步,算起来,已经是三十几年前的事了。”
“那付千钧可还在西梁国?”
叶长庚道:“我这位姨父乃西梁国师,自然身在西梁。”
“原来如此。”顾乘风陡然想起这名字,道,“说起来,我跟这位国师还曾有一面之缘呢。”
叶长庚笑了笑,揪起一颗葡萄,喂进嘴,问道:“那么敢问两位仙侠。你们来我南淮首府,所为何事呢?”
苏荣扭头瞥着顾乘风,顾乘风回了她一个眼色,轻松地答道:“我们此行,为一个道长。可惜他不在山中。”
“可有线索?”
顾乘风摇头。叶长庚继续说:“两位仙侠一身好本领,若能为南淮国效力,自然是我南淮国百姓之福了。”
苏荣说:“人间有人间法令,仙界有仙界的规矩。我们修道之人,对于凡尘俗世是一概不关心的。”
“话虽如此,我却以为仙家正派应心怀悲悯。对于人间疾苦漠不关心,又怎堪正派仙名?”叶长庚一脸笑意,说得不紧不慢,“两位仙侠若不嫌弃,请在鄙府小住几日。我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兵部尚书,能耐还是有几分的。二位既要寻人,又无线索,我愿全力相助,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顾乘风与苏荣相视一笑,拱手道:“若大人助我一臂之力,寻到这位道长,在下感激不尽。”
“不知这位道长是何身份?”
“道长法号玉衡,姓蒋、名善之。他右眉峰处有一颗朱砂痣,瘦高身材,常用一把游龙剑,那把剑极易辨认,剑尖平钝,剑柄棱角分明,剑锋一面泛青一面泛红。他还有一样法器,叫作十方晷,是一面奇石磨就的八卦镜。”
叶长庚思忖着,喃喃道:“玉衡道长……我记得去年,睿王府中确有一位道长出没。”
“愿闻其详。”
“那时候睿亲王之子穆郡王身染恶疾,危在旦夕。有一位道长仙游至纪南城,一路应诊开方,传出扁鹊在世之名。睿亲王登门求医,才把他请去王府。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穆郡王果真病愈。我记得那位道长右眉确有一痣,身材细长,外貌倒是如你所述的。”
顾乘风大喜,问:“既然睿王认得这位道长,不知大人可否为在下引见?”
叶长庚笑道:“这有何难?明天是初五,晚上我和琮儿要去睿王府议事,你们随我前往便可了。”
睿王熊嘉树爱才,纪南城内人尽皆知。坊间盛传他有门客百人,其实王府上下豢养的邪魔、俗道,加之穆郡王的老师、书童,也不过五六十。睿王在府上专门修了个儒园,供门客和前来拜访的儒生居住饮食。儒园南堂有个大厅,可纳百人议事,坊间误传他门客过百,源头便在此处。睿王府内每月初五、二十定要邀多方儒生、亲信及玄门中人一聚,除了自家门客、外省儒生术士,还有睿王的三个亲信携子女参与,分别是叶长庚、朱弼文和常庭岳。
叶长庚少年时便投靠睿王,他可官至兵部尚书,跟睿王的提携襄助脱不开关系。朱弼文是御史大夫,任廷慰时贪赃遭人揭发,幸得睿王搭救,这才保住官帽,此后便跟了睿王,以门生自处。常庭岳出身魔界,却胆识过人、足智多谋,投入睿王门下便在军中任职,由都尉平步青云,如今已是大名鼎鼎的虎威大司马,军中地位仅次于国舅爷镇威大司马了。朱弼文无儿无女,常庭岳的弟弟常庭钧天生一副少年模样,朱弼文便收他做了干儿子。在顾乘风看来,常庭钧虽面色黝黑了些,单论长相,与朱弼文确有几分肖似。待叶长庚介绍完毕,他便低声回了一句:“说他们是亲父子,都无人怀疑哩。”
叶长庚微微一笑,说:“常氏兄弟野心勃勃,你别看他们现在跟朱弼文穿一条裤子,将来必有反目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