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了?”
上官满门皆为季桓肉中之刺,我已尽了最大的气力去保全,他先前虽许下过承诺,我终究不能完全放心,毕竟,我如今留着这条命,连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族人能安然地存活于世。
他迟迟未回答我,过了许久,才施舍般开口:“没死。”
他的声音很冷,比这寒冬冰雪都冷上半分,我暗自松了口气,再抬首时,他早已走远。
我扶着糙硬的树枝缓缓起身,双足被冻得通红。
原以为浣衣局便是我生命的尽头,可显然,我又逃过了一劫,无论他是因为何种缘故才饶我一命,我到底是活下来了。
纵然我已落魄至此,终究对生命还有些许留恋,我想到了父亲母亲,姊妹兄弟,我想有生之年能再见见他们,若实在不能相见,得知他们全然无恙也是极好的。
阳光倾洒在我脸颊上,增添了些微暖意,却很快又被冻僵的双足冲散开来。
我扶着膝盖缓缓拔出腿,一步步挪往那奢华冷清的宫殿。
青栀待我还算友好,她告诉我今后我便负责伺候季桓,季桓的饮食起居都由我亲自掌管,不假他人之手,末了,还给了我一大瓶益清丸,足足二十粒呢,够我撑好久了。
我有些受宠若惊,我知道这都是季桓的意思,在这皇宫之中,若无他应允,谁敢私自给我益清丸?
莫非,他终于良心发现,想起我曾为他挡过一剑,所以决定不再为难于我?
若果真如此,就真是阿弥陀佛了,这意味着只要我以后安安分分的,我的家人便不会有太大危险。
浣衣局也好,贴身侍婢也罢,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于是,我放宽心在承乾宫里当起婢女来。
季桓素喜清净,他的寝殿内外,几乎没有多少宫仆,是而,成为他的近身婢女后,伺候他的重担便落在了我一人身上。
端茶送水,铺纸研磨,乃至更衣沐浴,都是我一个人的活儿。
我原本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在此之前从未贴身伺候过别人,做起事来总笨手笨脚,但久而久之,便也摸清楚了他的习性。
他生来冷峻,性情寡淡,脸上一贯面无表情,即便成为了帝王,也常年穿着玄白两色,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他专心政务,鲜少流连女色,如今的后宫,少说也有十几人,其中不乏姿容绝色之辈,但除了苏颖,他对谁都是一个样子。
我内心唏嘘过一阵,面对苏颖,我的心情始终是复杂的,当年苏颖被人设计后,素来沉默的季桓突然迁怒,冷嘲热讽羞辱了我一通,即便后来成了亲,他亦是冷若冰霜。
其实我也是后来才知晓一些他和苏颖的故事,坊间传言,季桓逆势崛起,争权夺势,多半是为了抢回美人,正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便是如此。
事实虽不至于如此夸张,但我想,季桓那般渴望权位,恐怕的确与苏颖不无关系,而他对上官一族的恨意,也应有苏颖的原因在里头,父亲和姑母逼迫他娶我,着实玷污了他心中纯粹的爱情。
纵使苏颖声名狼藉,纵使她已经许给他的皇兄,他也顾念着她,誓要为她夺得皇位,甘愿为她遮风避雨,披荆斩棘。
不管她做过什么,沦落到何种地步,他都不会介意,因为她是光,是季桓那段暗无天日的年岁里唯一的光,此后再无人能走进他的心房,无论付出少代价,哪怕以命相搏。
我曾经是多么羡慕嫉妒于她啊,甚至甘愿舍弃所有身份地位,恨不得也成为当年替他出头的那个人,可笑痴念了这么多年,终是连最初拥有的一切也一并失去了。
这些日子,我常常想,若能重来一世,我定要远离季桓,远离苏颖,远离这皇权斗争,我得找个疼我宠我的如意郎君,与他潇洒一世,共赴红尘。
然而,这些都只是妄想罢了。
我连这一世都无法把握,此生只剩愚蠢的过去,无望的未来。
我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但在这一日复一日的宁静之中,我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我对他,彻底没有爱欲了,不是不甘,不是嫉恨,而是真真正正的心如止水。
还记得姑母曾无数次希望我能放下季桓,总恨铁不成钢地就着我的脑袋敲打,还记得她临走那日,下着滂沱大雨,我闯进慈宁宫时,只瞧见了床上带着泪痕的面容。
那时候的我令她失望殆尽,终究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能见着。
擦了擦干涩的眼角,我猛地回过神来。
估摸着时辰,季桓应该快回来了,连忙将房里的香料添上,然后去砚台边磨好墨,我大多数时候都是提前打理好一切,等季桓进殿时,我便乖乖缩到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毕竟,他曾那样厌恶于我,万一他哪天见到我心烦,又会拖累我的家人。
不多时,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与他同来的倩影,是苏颖。
我低垂着头,屈膝行礼。
这是时隔多年之后,我再次见到苏颖,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卑微庶女,纵然曾为人妇,也没能磋磨她的娇美,反倒增添一种别样的韵味,一举一动皆是风情。
听说苏家已为她正名,季桓也有意提携她的父亲,恐怕用不了多久,便可一跃而成帝都新贵,届时,她顺理成章再进一步,登上皇后宝座轻而易举。
从庶女王妃到一国之母,当真是励志而又传奇的人生。
“今日感觉好些了吗?”季桓偏头,语气中流露出淡淡的关切。
苏颖娇俏一笑,弯弯的眉眼如碧波般荡开:“谢陛下关心,臣妾身子好多了,”她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柔声道:“皇儿这几日也乖得很。”
她话音一落,季桓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那熟悉的角落,随即便拉过苏颖的手往内殿走,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今日陪留下来陪朕。”
直至两人行到内里,我才敢抬起头,紧攥拳头的掌心沁出一层薄汗,幸好幸好,苏颖没有认出我,否则,她若看到我在这里,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
只是没想到她竟已经怀上皇嗣了,我不禁又忆起许久以前,自己满怀期待地在他面前构筑着那些虚妄的幸福,自顾自地说以后要为他生儿育女,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每次行完那为数不多的房事后,他给我喝的坐胎药其实都是避子药。
我摸了摸自己胸口,心跳一如平常,很好,不羡慕,不嫉妒,不心酸,不心痛。
终于,我的心再也不会为他而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