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意识逐渐游离,身躯缓缓下陷,随着思想一并深埋大地。
死亡。
死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兰柯佩尔穿越至今的战斗中,也曾近十次面对濒死的绝境,而这一次,他真正地触摸到了死亡这一界限的边缘。
他开始感受。
当包括痛苦在内的一切知觉从身体中剥离后,死亡这一过程在兰柯佩尔的感知中竟可以用“舒适”一词来形容。
自己身边的一切空间在包裹着自己,仿佛一床厚重的被褥,却又不让人感到窒息,接下来是躯体彻底的松弛和平静。
是啊,是啊。
仿佛只是一次……睡眠。
呵……如此平静,如此柔软而甘美的……
死亡。
“不过,我还不该睡……我还有……事情没能完成……”
明明有着这样的想法。
可是身后却仿佛一片无垠的沼泽,唯有下陷,下陷。
这一场战斗的强度还要超越切尔诺伯格的最终之战。
终局锤声响落之时,而因为不计后果地猛力爆发自己的技艺和身体的驱动,造成的损伤简直巨大得难以想象。
光是背后的脊椎骨就炸裂了足有七节,沸腾的骨髓和血液仍然在身体的每一寸角落里左冲右突,上摆下移。
过载蒸血遗留下的余韵让自己的身体如同已经废掉的蒸汽机,弹簧和齿轮七零八落,还在最后有气无力地吐纳着最后一点生机。
“……”
兰柯佩尔在黑暗和恍惚中,意识却逐渐变得有种诡异的清醒,视野开始有破碎驳杂的光点飞入,身体旋转错位,变成了坐姿。
细碎的人声,昏转的灯光,开始出现。
【眼前的视野如同打了蜡一样,四周都是雾蒙蒙地一片,颜色错乱纷杂,即是斑驳,也是盈满,既是黑白,更是炫彩。】
啪!
一声锤响,兰柯佩尔的视野变得更加清晰——他此时正坐在一个并不多么舒适的实木椅子上,身旁站着两名看守。
“喔……看来我在法庭。”
兰柯佩尔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自己的正前方偏左侧,被告席的立牌闪闪发亮,他记得这一起案件,自己医者生涯的某种终结。
自己的身旁自两侧延伸,法庭的一圈的旁观者座位上座无虚席,但是每个人都仿佛黑雾一样看不清面容。
只是周围的人声开始更加丰富地涌入他的耳中:
“毫无医德的人渣!”
“草菅人命的疯子!”
“他凭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他这是在故意谋杀!”
重重话语不一而足,义愤填膺的人们围在这一起审判的旁观席上,受限于法庭的威严,他们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入耳。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控诉和批判。
啊……千夫所指。
我认得这场景。
那是我还是兰枫的时候,医者生涯中的最后一场手术,一点不算完美却也称得上尽力而为的句号。
一名病患。
他就在我的病床旁……尽管我知道的身体情况已经很难挽回……但我依旧还是为他进行了一次长达近十个小时的手术。
而就在这时,另外五名患者再次被推了进来——是同一批地震导致的伤者,也许是命运的安排,这五人都有着不同的内脏损伤。
一个是剧烈的撞击导致了脾脏破碎大量出血,一个是被大量的碎石扎穿了双肺导致了感染坏死。
另外的三人是原本就患有恶行心脏病、先天性肝功能障碍还有急性肾衰竭,只不过被这次地震导致了强烈诱发,并且附带并发症。
此时所有主刀医师都要么正在紧张地忙碌,要么已经累倒,于是这五名病患的生命便交在了自己的手掌之中。
那时,我握着带血的手术刀。
那是我指尖荡漾着的,带血的天平。
……
一辆列车呼啸而过。
左边的轨道上绑着一个无辜的人。
右边的轨道上绑着五个无辜的人。
列车的原轨道向右,而我握着变轨的拉杆。
我最终做出抉择。
我将那名救治概率不足一成患者的器官分出,杀死了他,救了其他的五个人。
同理。
我会永远告诉这些人。
只要是我,手中握着那根操纵杆。
我永远会使得那辆列车变向,舍一,救五。
这就是我的选择。
我做了我认为正确的事情,仅此而已。
随之而来——
世人的舆语,道德的指责,法律的审判。
我无需在意。
我并不后悔。
我宁愿制造死亡,也不会放任更多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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