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孩站在开放式的茶水台边,拿起塑料刀切着蛋糕,明明不曾回头也没有听到脚步声,对着赤司说话时却无比笃定,好像早就知道他在身后一般。“帮我拿一下右手边最上面的茶叶好么?我够不到……”
红发少年用双眼测了测高度,按了下女孩的头示意她不要随便抬头之后便按开了柜门,泡面和糖果放在下面一层,茶叶罐和杯子反倒放在上面,重视方便而忽视安全的摆位方法。“拿到之后放在我手边就好。”
并不是岩月朔奈自己想得太多,赤司的确是扶着她的肩膀往上伸出手,挂在颈间的毛巾贴上后背,温热的吐息拂过耳边,不能更熟悉的沐浴乳香气从背后袭来,整个人好像被他包围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连呼吸都充斥着他的气息。
少年把茶叶罐放到右手里,左手之下是女孩明显紧绷起来的肌肉。他看了一眼她后颈之上突起的小骨头,唯有在这方面,岩月朔奈到现在都毫无抵抗力。
他复又开腔,语调漫不经心:“是怎么放到上面去的?”
少年的呼吸又吹过了耳廓,她好像条件反射地抬手想要摸摸耳垂,却又于下一刻被她自己按捺住。“……利用茶水台本身的高度就能够得到了。”
“……所以说是怎么上去的?”
一种连本人也说不清楚原因的焦躁感油然而生,好像被猎人所设的陷阱困于囹圄而不得脱身的猎物,又好像是被谁撩拨得浑身发热只想躲起来冷静一样,连她也无法辨清到底是哪一种。岩月朔奈干脆地把已经切好的蛋糕连刀碟一并挪到旁边,自己则是转过身来、双手按着高台边缘,双脚轻轻一踮便已经坐到上面。
“就是这样上──”
双颊被少年温柔地捧在手心之内,因为刚洗完澡而变得微热的体温却不能比她的脸更烫人。先是印在眉心的一吻。然后是鼻尖。然后被他轻轻咬着了下唇。
被突如其来的伏击驱走了思考能力,脑海里面一片空白,脚趾蜷缩起来,足尖绷直得好像要再长高一点似的,正好碰得到地面。整个人好像就是靠这一点点微弱的实地触感来感知着自己的存在,意识到的时候双手已经放在他的后脑处默不作声地索取。岩月朔奈在换气的间隙里笑着低语,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就算没有猫耳朵也是不折不扣的妖精吧。”
“昨天为什么回家住了?”
红发少年半侧过脸,睫毛低垂着不去看她,这个样子竟然有几分无害的温文尔雅──当然,她很清楚这只是个幻象。“事先也没有说一声。有什么事了吗?”
“哦,没有没有,他们都好着呢。”女孩手上的动作不停,又接收了一小片他顺手传过来的蛋糕,“就是找我妈聊下天,有些事情想要和她商量下……顺带一提,这手秘传的按摩功夫也是昨天晚上向她学来的哦,好像是说能够缓解疲劳改善睡眠什么的,看我爸忙了那么多年都精神奕奕,应该有用的吧。”
她话虽说得平淡,里面却好像藏着什么不得了的讯息。
“……去学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谁~知道呢~”听出了少年话里的试探之意,在明知对方看不见的情况之下她还是回以一个恶劣无比的奸笑,“我就稍微提了一下身边有个长期过劳者,无论什么时候都很需要我去关怀一下。嗯,还说了什么呢,等我再想一想──大概掺了一些不知道该不该用上的字眼了吧──”
她蓦然放轻了语气,“比方说,重要的人?”
少年却显得若有所思,“所以刚送回来的也是他们吗?”
“你看见我家的车子了?”她又换了个手法继续捏,力道的确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确是我妈开车送我过来的。该说可惜吗?听完我昨天晚上的叙述之后他们都很想见你一面来着。”
【他们】
岩月朔奈有意无意地把这两个字咬得更重了一些。
他在不久之前才跟女孩的父亲直接说上话,当时对方的名片他并没有收下,这就代表了他于短期之内并没有私下与对方联络的意愿。无论怎么说,那一边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又提出了想见面的请求,从这些蛛丝马迹里面已经清晰地勾勒出了一些线索:她这次回家小住,绝对与他有关。
此时除了直接问之外也好像没有能让岩月朔奈冷静地告诉他的方法了。
“──为什么想要见我?”
盘腿坐在床上的岩月朔奈终于停下了动作,转而托着腮看少年红得像枫叶一般夺目的头发,仔细看看的话这种颜色其实比在万圣节遇见的那个小男孩要更深一些,所以如果把那个孩子的发色再调深一些,看起来就会更像……
女孩左手的食指轻轻绕上了赤司犹带几分湿意的发丝,身前的这个人连谁都不会留意的小细节都有她的气息存在,单单是这个想法就已经能让她幸福地微笑。身为话题主导者,岩月朔奈不可能不知道,只要她一顺着赤司的话说下去,就必然会引至这个走向之中。换言之,她是心甘情愿地一步一步说给他听的。
想清了这一点的话,也就没有什么好顾忌了吧。
猛然伸臂抱着了赤司的女孩在他后颈处随意地吻了一下,然后跳下床去找自己刚刚藏好的那个文件夹。“还是先穿上衣服再听下去比较好哦,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做出什么。”
当岩月朔奈也这样说的时候,就代表了她实在不知道之后会有什么走向。赤司征十郎捞起了放在她床上的黑色短袖ts,俯首套上,再抬起头的时候女孩已经正襟危坐地跪坐于茶几对面,还相当认真地整了整根本不存在的领带。
“那个……这个星期我一直在看资料。”她把文件夹推到他面前,纵使口吻认真也免不了三分笑意,“是你的话,应该看了就能明白了吧。”
赤司翻开了足有他半个手掌厚的文件夹,由首页到末页,都是在某个意义上一模一样的资料──各间大学的校园简介、优势弱点、招生要求、就业前景。
根本不需要对升学有极深的认知,也能看出制作这本资料册的人何其用心。
指尖扫过了w大的校徽,少年不过看了几眼便已了然其中的相通之处,然而在这一瞬想通了的事情要远远比这个更多,她一周以来的异常,突然回到家里去小住一晚,还有屡屡被她翻转的手机,一条条细微得可以忽略不计的线索汇合起来,导向了唯一的正解。“……想考东京的大学?”
“也不可以这样说……因为我还没有问过你嘛,所以不能算是定论。”从坐姿里已经能看出紧张的岩月朔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我有从老师那里打听过一点,赤司君的升学首意愿……确实是t大的理三没错吧。”
──从训导主任口里套出话来了吧。
“那么,回到东京的话,应该就是要分开好几年了,如果按照剧本走下去的话。”岩月朔奈垂着眼睛为自己添了一杯茶,“这方面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我并不是能够忍受长时期、长距离恋爱的人,倒不如说没有对方在身边的话我很快就会被别的什么分去了心神,久而久之对对方所能付出的就会变少……为了不要变成这样子,所以试着去研究,看看有什么可以让我走的路了。”
她曾因为要为自己争一口气而改变了应走的路途,因而遇上了赤司征十郎。
现在她说,因为想和他继续在一起,她愿意第二度踏上此前从未想过要走的分岔路。
“我以为会选择艺大。”
“艺大的话对我来说也太沉闷了一点。”岩月朔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很清楚自己对于有兴趣的东西能保持多久的热度,要是每一天每一天都绕着音乐转的话,我用不了多久就会厌倦了吧。就算是自己喜欢了那么久的东西。
“大概因为父母都是k大出身,之前一直都在坚持让我也非上k大不可,甚至连读什么都已经为我设计好了。可是我是真心觉得什么大学也没所谓的,甚至随随便便考上一间女子大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她温柔地眨了眨眼,“可是现在好像有了想努力的理由了。”
红发的少年勾起唇角。
她父母真正想见的,并不仅仅是在岩月朔奈口中被描述成“重要的人”的赤司征十郎,而是有能够改变女孩,让她由纯粹的任性学懂为他人付出的少年。
这种岩月朔奈式的突击,让人连感动都会心微笑。
那么余下来的问题就只有一个了吧。
“既然已经跟家人商量过了,有什么结论吗?”赤司征十郎合上了文件夹,里面的学校几乎全部都是偏差值要求65以上的大学,和她原本的目标也差太多了,“确实母亲是高中老师吧。”
“哦那个呢。”岩月朔奈把文件夹放归原处,赤司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从声音之中辨别出她的情绪,“‘如果由现在开始认真的话,就没有顾虑偏差值足够与否的必要’──被这样说了。虽然以立场来说有点可疑,可是论专业的话,我相信她基于近二十年经验而作出的判断。所以全力去做就好了吧。”
那么余下来的问题就只有一个。
“记得在万圣节欠我的一个要求吗?”得到了女孩的点头作覆之后赤司继续说下去,“那么我现在就要用上了:跟我一起考上t大。”
“……就算是要求最低的文科三类,偏差值也有74……”
“k大也差不了多少吧。就算如此的两亲也盼望能考上,说明不是能力的问题。”赤司征十郎直视着她的双眼,“答应了,而我也用上了自己的机会。那么的回答是什么?”
隐约觉得自己受了挑衅的女孩不自觉直起腰来。
“你很清楚你刚问出了一个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吧?”就好像面对着两年前刁难着她的双亲,女孩的态度带着一点并不张狂的傲慢,连用词都同出一辙。“我的答案和上一次没有分别。”
“那么到我问你问题了哦。”
想不到她还有此一着的少年扬睫。“嗯?”
“为什么非要考上t大的理三不可呢?你连第二第三志愿都没填。虽说不可能考不上就是了。”岩月朔奈歪歪头,“赤司君并不可能单纯因为考上的难度高而作出这个选择吧?单论背景的话,其实应该选经济学科才对。”
他沉默了片刻。
“确实是这样没错。”赤司这样说,用字婉转至极,也把事情说得无比含糊,仅仅留下一个大约的轮廓,这就是他此刻能够说给岩月朔奈听的全部了。“……之前一直没有说过,我最亲近的人正是因急病逝世。大概是因为这个,想要学习相关的知识吧。就算无法当上医生。”
少年还有太多没能说出口。
然而是她的话,一定能够理解他未曾宣之于口的话语吧。
【即使无法再一次把重要的人从死亡的手里挽救回来】
【起码不必无力地守于病床之侧,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对方而惶恐不已】
啡发女孩认真地审视了一下少年的表情,稍微眯起来的眼睛,紧紧抿着的唇线,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压抑着自己的情感而强行装作木然。根本不需要再问出口,光看着赤司征十郎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过去的伤痕还没有完全愈合,她所能做的却也只是陪在他身旁、直至那一刻到来而已。
但绝对会到来的吧。
他能够坦然地与她分享过往的那一刻。
岩月朔奈把双掌扶在茶几的两侧,俯前上身,于他额上留下一个吻。
轻似羽毛,又甜得好像母亲哄孩子入眠的睡前告别。
“我的话,可是相当健康来着。”女孩好像难以感知到他话里浓重得无从驱散的阴霾,眼里的光芒炽若千阳,带着无法错认的笑意,“所以绝对会活到一百岁的哦。”
──会一直一直、待在你身旁活到一百岁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