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天师下山来屋里稍坐,因此在他的记忆里,对天师老子的印象并不是很深。他一直认为,这个天师老爹对他来说有或者没有都是一样。
民国五年,公元一九一六年,十七岁的武团长回龙虎山过春节。可等候武团长的不是母亲欣喜的笑脸,也不是甜美可口的饭菜。武团长站在门口,他见茅草屋里站满了人,屋子中间摆着一副冰冷冷的朱红楠木棺。
“小三子,你怎么才回来啊?你二哥去县里给你送信,寻了一天也没寻到……”一个颧骨高耸的远房婶子大哭着迎向武团长,不停地轻轻拍打他的肩膀。
“三子呦,苦命地娃呦。”喜墨娘见外孙回来了,刚收住的眼泪,又连串扑簌簌落下来。
武团长一步一步挪到棺椁旁,伸手拿过灵位,上面清晰地刻着“张陶式”字样。武团长缓缓放下灵位,两手扳住棺盖,猛地掀落在地上。众人没想到武团长会作出如此举动,纷纷惊叫出声,更有两个女人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几个年长的族人走近安抚武团长:“小三子,让你娘安心地去吧。”
“人死不能复生,莫难过了。”
武团长看着棺内母亲发黄的面孔,伸手去握她的手,着手处冰冷僵硬,武团长双目圆瞪,转头问外祖母:“我娘是谁害死的?”
喜墨娘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外孙会这么问,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武团长见外祖母犹豫不说,以为自己猜中了,叫道:“姥姥莫怕,是不是贾绣花?”
喜墨娘惊慌失措,连连摆手道:“可不敢乱说。你娘是伤了重风寒,硬撑着以为能挺过去,不想烧坏了肺,咳血而死。”
“风寒何至人死?”武团长为母亲捋了捋碎发,在她脑后摸出一块纸屑,用手捏到面前细看,“这符纸是怎么回事?”
“头几日你娘喝了些驱寒汤,病情稍有好转,大夫人见春节将至,不想让你娘将病带到明年去,便去法篆局为你娘求了一张祛病灵符,可还是没能令你娘好转过来。”喜墨娘擦拭着眼角道。
“怕那灵符就是害死我娘的毒药!”武团长道。
“后生无理!小三子,你怎么能这样说,大妈妈平日里对你们照顾是少一些,可她跟你们又没有仇怨,干嘛要害你娘?话说回来,她又哪有那害人的胆子?且说这灵符,我知道你们这些后生读过洋人的书,从不信这些,可咱敞开来说,这屋子里都是咱们自己人,谁不知道这符水即便治不好人,却也不会加重病情,哪有害死人的道理?”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枯瘦老者忍不住驳斥道,武团长识得此人,他是贾氏的堂兄,在敕书阁作看管。
“是啊是啊。”大伙附和道。
“我说不过你。”武团长扭头不跟他争辩,问喜墨娘,“张元昭呢?”
喜墨娘来此照看闺女才区区数日,哪里知晓天师的踪迹,他抬头看向山羊胡。
山羊胡不急不缓地道:“天师去湖南祈雨,过些时日才会回返。”
“他不在,有人就有胆害人!”武团长分开众人,大步走出茅屋,甩开膀子,向天师府跑去。
“拦住他,这孩子一准是去府上找大夫人了,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快追上他!”山羊胡颤巍巍地喊道。
武团长一路飞奔,直闯天师符后厅。
正是天色刚黑,戌时。东厢房只有一间亮着灯,武团长过去一脚踹开房门。屋里贾氏和她的儿子张八斤正对坐在圆桌两边说着话。门突然被踹开,吓了两人一跳,先后站起。
“贾绣花,我娘是不是你害死的?”武团长指着贾氏怒问。
贾氏呆立当场,张八斤瞅瞅武团长,转头瞅瞅他娘,木然道:“二妈妈不是害重风寒病故的么?”
武团长却不理张八斤,依旧怒指着贾氏大吼,“你害死了我大哥,又害死我娘!你来杀我吧!”
贾氏气得浑身哆嗦,好半响缓过气来,“你血口喷人!”
武团长暴跳着上前来,“你来杀我!你来杀我!”
张八斤挡住武团长,不让他靠近贾氏。武团长抡起一拳打在张八斤左腮处,张八斤登时气恼,按住武团长双肩,将他推出屋去,他肥头大耳,身形能装下武团长,武团长力气不敌张八斤,却丝毫不肯退缩,一味拳打脚踢。张八斤挨了些拳脚,搂上去将武团长扑倒,兄弟两个在地上打起了滚。
庭院西北角的假山后,一个蒙脸的黑衣人如狸猫般窜上房檐,悄无声息地溜走了。他后背上长刀的刀柄包铁映着明月划出一缕寒芒,却没有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