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如泼了一滩墨蓝色的汁液,淹没了星辰皓月,吞噬光明。【.】
左将军禀道:“末将在去莱芜城的途中正巧遇见这群刚从莱芜城逃出的乞丐,末将觉得蹊跷,便截了他们一一搜找,没想到,楚逸竟假扮乞丐混在这群人之中……”
他招了下手,灰暗之中,几人押着一位步履蹒跚的乞丐走了过来,那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手脚被铁链束住,全身散发着恶臭,那张原本俊俏生魅的脸蛋灰暗无光,一双曾令人痴迷的桃花眸变为一潭死水,两鬓有些白发,破烂的衣服遮不住暗黄的肌肤和鲜血直流的伤口……
如果不是他说这人就是楚逸,我打死也不相信,他会变成如此……
他曾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曾潇洒风流、金玉富贵、迷倒众生,如今却似地牢里的重犯、贱民窟的乞丐,满身污渍,潦倒不堪。
他不过是丢了世子之位,不过是成婚那天被新娘和亲兄弟联手算计了一把,何以至此?
我嘴角不由地勾起一抹冷笑,他抬眼,消瘦的身子猛然一震,沙哑而干涸的声音惊道:“顾明兰?”
他的眼神精亮如狼,我嘴角的笑意猝然收了,竟是往后退了一步。
虽是落魄,可气场还很足,只消这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还没有输,至少,他的内心还没有输,我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后怕和胆寒,背部禁不住冒出了冷汗。
“你竟然还活着?”他眯起眼睛,声音抬高,面上是怒是惊是疑是恨,重复道:“你还活着!哈哈……”他忽略了自己的处境,忽略了周围所有人,仰天大笑,痛苦地笑,凄惨地笑,悲怆地笑……
啪的一声,一巴掌打在了他脸上。
“跪下!见过我夏国的太子!”押送他的护卫喝斥。
他膝盖被人猛地一踹,跪了下来……
他的笑容被扼杀,嘴角流出了血,仰着头,看向顾墨筠:“太子?太子!”他勾起冷唇,一抹讥讽的笑:“夏国的太子乃世宗长子夏蔚然,你是哪门子的太子?”他环了眼周围寥寥数十名兵士:“这么点虾兵蟹将就想与世宗分庭抗礼?自诩太子?”
“大胆!”护卫又举起巴掌要扇他,他偏了下头,护卫巴掌落空……
猛然间,他咬住护卫的手,一声凄厉的惨叫,混乱之中刀剑出鞘,护卫的手已被他活生生撕下了一块肉……
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疯了,简直是疯了!
我吓得面色一白,差点软了腿,顾墨筠连忙扶住了我。
“封了他穴道。”顾墨筠冷声命令,面色竟有些异样的白。
我闭了闭眼,咬紧了唇,片刻,恢复死寂,睁开眼时,楚逸满嘴血腥地盯着我们,眸光阴鸷狠毒,如魔如狼:“夏弘晟,你想做夏国皇帝,那本王来告诉你,世宗根基稳固,能人众多,百万兵马,猛将如云,你就是再活十年也不是他的对手!你若足够明智,现在就放了本王,本王还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只要本王拿到了印玺,夺回大权,本王许你楚军三十万,助你拿下世宗!”
一个穿着破烂乞丐服的人豪气万丈地自称本王,许他人三十万兵马,这副画面着实让人觉得有些疯癫的喜感。
顾墨筠打量他的装束,淡漠地说道:“沦落到与乞丐同吃同住的败者,本宫指望你的兵马?”
楚逸不怒反笑,不以为辱:“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过一时失利而已。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本王必要力挽狂澜,重夺帝位。”他眸中升起凌厉的锋芒,如一只亟待击空的雄鹰:“本王历此一劫,日后必不轻饶那些阴谋算计本王的人!相反,愿助本王一臂之力的,本王重重答谢。”
顾墨筠被他这番豪言壮语、威逼利诱弄得勾唇哂笑:“世子殿下想得挺长远,算计你的人此时正坐拥天下、手握重兵、势头鼎盛,你是要用一口腥牙去把他咬下王位么?”
周围的人禁不住笑了起来,嘲讽的笑,楚逸面色一僵,眸色狠了一狠,血牙紧咬……
“夏弘晟,你不要不识时务。你以为本王输了吗?本王才刚刚开始!本王早已料到楚千寂有谋反之心,备下大量兵马和钱财就等着他狐狸尾巴露出这一日。本王混入乞丐之中,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逃出莱芜城。本王现在拥有的钱权,是你所想象不到的!”他狼一般的眼睛盯向我,道:“知道悬赏给杀手寻找顾明兰的十万两黄金是谁出的吗?是本王!你只要放了本王,本王照样给你十万两黄金!”
顾墨筠眉心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我心中微惊,楚逸哪来这么多钱!
楚逸见我们都不说话了,得意地笑了起来:“你用顾明兰牵制楚千寂根本不是个办法,你以为楚千寂会为了这个女人放弃自己辛苦夺来的王位吗?你太小看他了。他利用顾明兰,又利用谢家军,他拉拢你们‘顾党’,又笼络‘李党’的人。他城府极深、阴险狡诈,他的计划本王全都知晓,本王之所以失策,失在心慈手软,失在舆论民心!”
我微微一怔。顾家、李党、谢家军、我和楚千寂,不管谁利用了谁,谁借助了谁,如今最大的赢家就是楚千寂,“顾党”“李党”皆没得到什么好处,谢家军反而被收了兵权,我和顾墨筠却是沦落到进退皆难的处境。
楚逸又盯向了我,眼里是犀利如剑的光:“成婚那日,本王若不是心急她的安危,又怎会错失良机让楚千寂阴谋得逞!夏弘晟,不如我们做笔交易。楚千寂他并不在乎顾明兰,若是在乎,早就和你们谈条件放你们回夏国了。不过,本王在乎她,你将她交给本王,本王就给你想要的东西。”
我心中一簇,他在乎我什么?
我抓紧了顾墨筠的手,顾墨筠幽冷的凤眸眯了眯:“我想要什么东西?”
楚逸挑了挑眉,冷笑了起来:“你不用再演戏了,顾明兰不是你什么亲妹妹,你也不会给顾文正养着她。你一直留在顾家不走,擒着顾明兰不放,不过是想要顾文正交出那样东西吗?本王告诉你,那东西共有七件,顾文正那顶多只有两件,而本王这里,有三件!夏弘晟,你自己好好想想,拿顾明兰来换,是不是绰绰有余!”
我惊得僵住,如遭雷击,什么演戏?什么东西?顾墨筠留在我家,带我走,不是尽孝,不是报恩,只是为了一样东西吗?
顾墨筠的眸中闪过了一丝颤动,不知是惊、是怒、还是心动。
楚逸哈哈大笑,面色狰狞而可怖:“三样东西、十万两黄金,未来三十万兵马,只需你放了我和顾明兰,这些都归你!你不是要做太子么?你不是要推翻世宗吗?没有这些,你如何可能成功!”
四下陡地安静,唯有他得意的大笑声,众人皆不做声了,面色各异,屏息看向顾墨筠。
顾墨筠抓我的手微微一紧,默了片刻,语气平淡道:“用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就想换走顾明兰?你真痴心妄想。”他眸色坚毅,冷冷说道:“就是有人拿你们楚国的国玺来与本宫换,本宫也不会将顾明兰交给他,而你?”他剑眉挑起,眸中尽是嫌恶:“落魄至此,根本没有一点资格与本宫谈交易!”
他甩袖低喝道:“将他拖下去,挑了手筋脚筋,严密看守,任何人不得接近!”
我:“……”
***
擒获楚逸,紧接着就要撤离,顾墨筠和几位将军商量具体的逃离方案,我没得机会问顾墨筠,楚逸所说的七件东西是什么,只好先压下猜疑和好奇,回去卧房收拾行礼,捡了几件重要的东西打包。突然卧房的窗户被踹开,绯绝笑眯眯地飞了进来,他肩上扛着个麻袋,麻袋还在动……
额……
“兔崽子!竟敢这样绑了我来!我叫你师傅打断你的腿啊!”父亲跳出麻袋拧起拳头锤向绯绝……绯绝没什么事,父亲抱着拳头痛得哇哇直叫了。
我:“……”
半刻之后……
父亲抱着我老泪纵横:“兰儿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为父可怎么活下去啊……”他哭得极为煽情,捧着我略显消瘦的脸蛋,说道:“兰儿瘦了啊,顾墨筠对你不好啊,他是又骂你打你,欺负你了?”
唉,父亲,你被千寂君洗脑了,还是被绯绝洗脑了?“顾墨筠是我哥,他怎么会打我骂我啊?”
父亲抽搐着胡须,心疼地揉捏着我的胳膊:“兰儿消瘦得呀,这胳膊变得这么细了,顾墨筠不给你吃肉吗?”
其实他每晚都给我肉吃……
我瞟了眼一旁站着的绯绝,问道:“绯绝是你派来带我走的?”
父亲剐了他一眼,吹胡子怒道:“这兔崽子!为父哪里使得动他,他说要带我来见你,岂料一闷棒就将为父打晕了!你看你看,为父脑袋上好大一个包……”他扒开头发给我看,没看到包,倒是瞧着父亲又填了几许白发,鼻子一酸,甚为不舍,泪眼朦胧……
“父亲,你认识绯绝?”
“是啊,他穿开裆裤的时候,为父就认识他了,他和你亲哥哥、顾墨筠都是天行大师的弟子。”
天行大师!江湖传说中的世外高人啊!那绯绝还见过我亲哥哥呀?
我问道:“绯绝说你一病不起是怎么回事?”
父亲摇了摇头,脑门上几根青筋冒了出来:“哎,是为父自作多情啊,为父原想试一试顾墨筠他有没有孝心回来看我,可恨的是,这贼小子写信给我说,你别装了,我是不会带你女儿回来的……”
“额……”
“父亲,刚才楚逸说顾墨筠留在我家是为了什么七件东西?”
父亲一怔,惊得眼睛瞪圆,胡须都快直了:“世子?世子没死?他在这里!?”
一旁绯绝也跳了跳眉毛。
我点头道:“嗯,刚抓到。”
父亲偷瞟了眼绯绝,皱眉不展了:“世子怎么会知道七件东西啊?”
我心下一沉,那就是确有此事了!
“父亲,你老实跟我说,这东西是什么,顾墨筠为何如此对我们!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愣了一愣,面上渐渐浮出绞痛之色,犹豫了片刻道:“是为父的错啊,上回就应该告诉你实情……可是又觉得……哎……”他重重叹了口气,满眼愧意,抓住我的手道:“兰儿,是为父对不起他母子二人,不是他欠了我们,而是我们欠了他啊……”
我瞠目结舌:“我们,欠了,他?”
父亲抿着嘴,满面痛苦,双眼微红:“为父对不起他,对不起他母亲……这么多年,为父一直在赎罪,一直在补偿他,他要是还恨为父,为父也无话可说,这都是为父应得的,可是,兰儿啊,你是无辜的啊,他不能迁怒于你啊……”说着说着,父亲眸中盈泪,哭了起来,哭得十分凄惨……
绯绝在一旁抽了抽眼角,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突然他耳朵一动,面露惊色,急忙跑去窗口,可还是晚了一步,门被推开,顾墨筠一道墨影站在了门口,看见父亲,看向绯绝,绯绝吓得往外一跳,逃了出去,然后屋里,只剩下我们父、子、女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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