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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 风水战术 青树坪解放军受挫 衡宝大战 黄土铺“小诸葛”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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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张司令官,据你推算,国军的下一次大捷将在何处?”又一记者问道。

    “长沙、武汉!”张淦劲头十足地答道。

    “白长官,你对张司令官的预言有何看法?”那位记者再问道。

    “此乃军事秘密,不便详谈。”白崇禧神秘地笑了笑。

    “夏副长官,请你谈谈自己的看法?”记者们见夏威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忙把视线引向他身上来。

    “无可奉告!”夏威面色严峻,只摇了摇头,仍不多说话。

    ……

    “青树坪大捷”被天花乱坠地吹嘘了一阵之后,白崇禧即面临更大的压力,一次小胜的喜悦却紧接着带来了更大的彷徨和苦闷。原来,美国政府见白崇禧在湖南打了胜仗,对他另眼相看,决定给予军事援助。他已得悉,四十个师的美式装备可以迅速交拨。其中除装备西北的马步芳、马鸿逵部队外,其余的都装备白崇禧的华中部队。他又得悉,美国国会已通过了七千五百万美元的拨款,准备用于中国一般地区,如白部能坚守两粤六个月,这笔拨款和军用物资即可源源而来。为此,美国太平洋舰队总司令海军上将白吉尔也与白崇禧会晤,表示愿意帮忙。美援!美援!美援!对于白崇禧这一辈人来说,美援也许高于一切,美援的诱惑力大过一切,美援是一剂灵丹妙药,能够使奄奄一息的国民党政权起死回生,能够使有如惊弓之鸟的国民党军队变成无敌之师,没有美援,便没有他们的一切——军队、地盘、政权。蒋介石是这样,李宗仁是这样,白崇禧也是这样,对于一切死死抱住国民党政权这艘残破欲沉的大船的人来说,无不是如此!

    “青树坪大捷”换来了美援,但是同时也换来了蒋介石的忌恨。蒋介石生怕白崇禧在两广和湖南站稳了脚跟,美国政府便会以桂系为援助的对象,一脚把他踢开。蒋介石对此早已看在眼里,国民党政权只能由蒋介石为代表,其他都是旁门左道。美援也只能由蒋介石代表的政权来接受,其他的人只能看蒋介石的眼色分一杯羹。为了抵制蒋介石在国民党内的影响,为了粉饰国民党这块已臭不可闻的牌子,白崇禧决定给国民党这块招牌刷一层“漆”。为此,他邀集李品仙、夏威、张淦、李汉魂、邱昌渭、程思远、黄旭初、韦贽唐、黄绍耿等人举行座谈。

    “青树坪大捷”后,白崇禧在衡阳接见广 州市劳军团团长陈永吉

    白崇禧说:“国民党的组织和威信给蒋介石搞坏了,我们要保持华南这个局面,必须重建国民党以维系人心。”他亲拟了《中国国民党重整同志会会章》,召开了重整国民党发起人会议,亲自发展会员,建立组织,大有凌驾国民党之上的趋势。为收揽人心,白崇禧又提出了“减租限田”和“战士授田”的口号,规定每户(以五人计)地主拥有的土地不能超过五十亩,如增加人口得按比例递增,超额田地照价卖给农民。对现役中的国民党军队士兵,则按一定比例授予田地。白崇禧说,这是新时期实施孙中山先生平均地权的主张,是革命的主张。

    白崇禧打了胜仗,有了美援,有了政治组织,又有了引人注目的政治口号,这对于下野后仍退而不休的蒋介石来说,比前后两次直接被白崇禧逼下台更为可怕。如果白崇禧在华南站稳了,蒋介石便再无复起之日,他的军队,他的国民党组织,他运到台湾去存放的无数金银财宝,将统统归李、白所有,他本人则成为一个海外游魂。蒋介石是绝不能让白崇禧成功的,他处心积虑使白的计划胎死腹中。首先,蒋介石命令胡琏兵团由汕头乘船退至厦门,最后渡海撤至金门、马祖岛,使粤东完全空虚。李宗仁、阎锡山通电蒋介石请求调在海南岛的刘安琪兵团入广州布防,蒋无动于衷。乃至沈发藻兵团在江西赣县战败南撤,退守粤、赣交界的大庾岭时,李宗仁、阎锡山又再吁请蒋介石调胡琏兵团和刘安琪兵团协守大庾,蒋介石置之不理。

    共军第四野战军自赣南分东西两路,一路突破大庾沈发藻兵团防线,沿北江而下,其势锐不可当,韶关、英德岌岌可危。另一路共军自大庾以东突入潮梅地区,威胁广州。蒋介石这一着,可谓釜底抽薪,白崇禧纵有天大本事,也无法再在华南立足了。紧接着,蒋介石频飞广州,组织中央非常委员会,成为国民党最高的决策机构,蒋自任主席以加强对党政军的直接控制。为了从白崇禧手中夺回重整国民党这个口号,蒋介石提出了“党务改造方案”。蒋说:“国民党的改造是一个根本措施,必须把党改造得好,才能刷新政治,发展经济,加强军事,力挽危局。”蒋介石正在从幕后走向台前,为复任总统做种种活动。

    再说共军在青树坪受挫后,中共主席毛泽东闻报震怒,他致电林彪等四野将帅,大骂白崇禧“是中国境内第一个狡猾阴险的军阀”,指示林彪对白崇禧的华中部队“应采取远距离包围迂回方法,占领他的后方,迫其最后不得不和我作战”。林彪根据毛的指示,不久便集结数倍于华中国民党军队的兵力,直逼衡阳、宝庆,欲与白崇禧部决战。白崇禧前临强敌压境,后有老蒋拆台,困守衡、宝,苦不堪言。这一天,他召夏威、张淦前来议事,想听听他们对下一步作战的意见。

    “健公,上次在青树坪我们斩了共军的腿,这次据我上观天相,下察风水,我军据衡阳、宝庆,衡阳,衡之阳盛也,宝庆,宝之可庆也,衡宝、衡宝,永恒之保。我军得天时,据地利,共军来犯,必遭覆灭,我军正可乘战胜之余威,直捣长沙!”

    “不可!不可!”夏威连忙摇头,反对张淦的意见,“敌众我寡,目前不能与敌决战,应保存实力,退回广西固守,以待局势之变!”

    “不不不,”张淦反对道,“要守住衡阳,必须采取攻

    势,以攻为守,退回广西,只有等着挨打,我主张将第七军加入宝庆方面的战斗,从左翼出击,一鼓作气,打到湘潭、株洲一带,迫使湘桂线正面之敌后撤,可相机攻入长沙,亦可相机用火车将部队运回衡阳,此举可谓进退自如。”

    “哼哼,这么说来你的第七军可以包打天下啦!”夏威不满地冷笑道。

    “煦苍兄,当年德、健二公不正是靠第七军打天下吗?”张淦洋洋得意地说道,他因为手中握着这张王牌,根本不把北伐后期就已当了第七军军长的夏威放在眼里。

    夏威也不再和张淦争执,他起身走向地图用小棒指着地图说道:

    “共军右翼先头部队已到达新化以北地区,宝庆岌岌可危,人心浮动,黄杰屡请增援。上次共军吃了孤军深入的亏,此次先头部队的后面必有强大的后续部队继续推进。我估计,共军对宝庆形成大迂回包围后,衡阳正面敌人的主力部队必将展开主力进攻。衡阳系一个突出部,指挥部在此,极为不利,应迅速撤到东安,并以有力部队据守武冈,以固广西北边门户,其余部队依次向广西背进,避免与共军决战。”

    由于李品仙已回桂林任绥靖公署主任,奉白之命正在经营广西这块最后的根据地,因此现在夏威、张淦这两位副长官便成了白崇禧的左右手,左手要退,右手要进,中枢遂失去安定和平衡。白崇禧在室内慢慢踱步,内心矛盾重重。从心理上来讲,他当然愿张罗盘算得准,数日之间推进到长沙,再像当年北伐那样,半个月打到武汉。但实际上他又存有兵力单薄之忧,除了第七军和第四十八军之外,他手中可用之兵实在不多。如果不迅速撤回广西,摆在衡宝线上的这些部队,很有可能被优势兵力的共军穿插、分割,最后吃掉,夏威的意见无疑是有预见性的。白崇禧走到办公桌前,下意识地坐到椅子上,他要下达撤退的命令,这二十几万部队是他的最后一点血本了,如果输掉,他和李宗仁便再无出头之日,他不能不紧紧地抓着这点本钱,经验告诉他,一旦在外待不下去时,就必须马上跑回广西老家,就像孙猴子,一碰到不如意的事就返回花果山一样——广西是他和李宗仁的花果山,无论是上界的天兵天将,还是下界的妖魔鬼怪,都奈何不了这花果山,当然也就奈何不了神通广大的美猴王了!返回广西去割据称王,保存实力,以待时局之变,绝不能在衡、宝和共军主力决战。民国十九年他和李宗仁、黄绍竑、张发奎指挥的桂张军在衡阳惨败大伤元气之事殷鉴不远,当时如果避免与粤军蔡廷锴部血战,何至于损兵折将一蹶不振?“走,马上撤回广西,避免在此与共军决战!”孔明纶巾羽扇,飘然而至,谆谆告诫他,必须快走;他崇敬的孙武,乘着战车疾驰而来,向他指出:“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白崇禧拉开抽屉,他要书写撤退手令,可是,跳入眼帘的却不是那华中长官公署的信笺,而是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海军上将白尔吉的一份电报。白尔吉告诫他,要想取得大量美援,就必须固守衡阳,顶住共军的攻势,否则美援无法保证正常交拨。白崇禧像是被电击了一下似的,从手脚麻木到躯体直至他那奇谋频出的脑袋。没有美援,在国民党内他和李宗仁便斗不过蒋介石;没有美援,在中国他和李宗仁便斗不过共产党。美援是他的灵魂,美援是他制定一切战略的出发点,特别是现在,他华中二十余万大军陈兵衡宝,将面临粮弹两缺之势,美援之力更在一切之上。他如果放弃衡阳,退回广西,美国政府对他的相信程度势必减弱,没有美援,他的几十万大军回广西去吃山上的石头吗?他犹豫了,他动摇了,那位蓝眼睛、鹰钩鼻的美国将军终于在他脑海里占了主导地位,挤走了纶巾羽扇的孔明和乘坐驰骋战车的孙武。

    “‘罗盘’的意见很好!”白崇禧站了起来,离开他的办公桌,站到地图前说道,“以攻为守是为上策。我决定命令黄杰集中优势兵力阻止敌人于宝庆以北地区。衡阳方面,以第七军、第四十六军、第四十八军、第五十六军、第一二六军由衡山、永丰间地区向长沙进攻。华中长官部的位置,虽然处于前敌,但不能轻易移动,否则有碍国际观瞻,因美援正在交涉接收问题及接收地点,所以不但部队不能撤退,长官部更不能向后移动!”

    “健公!”夏威见白崇禧毫不考虑敌我兵力上的悬殊,将桂军五个军全部调上去拼,特别是第七军和第四十八军这两个军,是桂军的镇家之宝,李宗仁和夏威当过第七军的第一、二任军长,白崇禧亲自当过第四十八军的军长,这两军如果在衡阳有失,则大势去矣。因此夏威用悲凉的口吻要求白崇禧:“勿作孤注一掷之举!”

    白崇禧不理会夏威的劝阻,他用小棒指着地图,继续说道:“为了扩大战果,我将电国防部顾墨三,在华中国军大举反攻的同时,再令退集到福建及沿海一带岛屿的汤恩伯部反攻福州等地;命胡宗南部自秦岭向陇海路西段进攻;命宋希濂部以主力渡过澧水,向常德、灃县攻击。目下,共军占据大片地盘,兵力非常分散,正是我军发起反攻收复失地的大好时机。”

    夏威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白崇禧,下巴上松弛的肌肉在微微地抖动着,他怀疑白崇禧是不是中了邪,为何白日说起梦话来了?张罗盘却劲头十足,因为白崇禧不但全面肯定了他的意见,而且全力予以支持,并将其反攻的范围由长沙的局部地区扩展到全国战场,他佩服白崇禧的决心和气魄,因此待白一说完,他便拍着胸膛说道:

    “健公这气势,共军见了害怕,美国人见了佩服,我们只要再打一个胜仗,便能扭转战局,争得更多的美援!”

    白崇禧见张罗盘明白他的意图,便拍着张的肩膀,说道:

    “‘罗盘’,这五个军我全部交给你指挥,你务必猛击长沙、湘潭之敌,再奏凯歌!”

    “是!”张淦答道。他正要告辞,忽又想起一桩大事来,忙过来向白崇禧报告道:

    “健公,目下共军之所以气盛,全靠毛泽东的祖坟发得好,只要派人去挖掉毛泽东的祖坟,我们便有把握挫败他们!”

    “啊?”白崇禧眉毛一挑,很欣赏张淦肯动脑筋,把他的风水战术运用得如此周到。

    “没有用的!”夏威泄气地摇着头,“我早就听说何键主湘时毛泽东在井冈山造反,老蒋派何键带兵去‘围剿’,何键大败而回,他一气之下,派人去把毛泽东的祖坟挖了,可这十多年来,共产党却越闹越大。”

    “何键只知挖祖坟,根本不懂破风水之法。挖过之后,须在坟头淋上三遍狗血,方能点断龙脉破坏风水,施用此术,共党之势可败,共军之气可竭!”张淦手舞足蹈地说着。

    “再派人去挖!”白崇禧把手往下一挖,与其说他相信张淦的阴阳之说,还不如说是他为一种仇恨和侥幸交织成的心理所驱使。

    张淦去了之后,夏威一连几天默不作声。白崇禧独自在指挥室徘徊踟蹰,电台收到的都没有什么好消息,可是他派飞机去侦察却又找不到共军的大部队。他开始预感到不妙了,他在地上踱步,一阵急,一阵缓,时而停滞不前,时而在原地绕着圈子。他觉得,自己现在似乎变成了一只可怜的愚蠢的鸟雀,眼睛只顾盯着前边那诱人的蠕动的虫子,往前追呀,往前赶呀,全不顾人家早已设下的套子,他还没吃到那食物,脖子却已被套上了,他挣扎着,叫唤着,而那种套子却设计得十分精巧,你越挣扎,脖子就越被套得紧,直到勒得奄奄一息,被人当作猎物取下来拿回去消受。他感到恐惧,不可名状的恐惧,甚至有几次都忍不住下意识地摸着脖子,喘几口粗气。当他感到自己的脖子还是好端端的时候,忙拿起电话筒,想命令张淦把出击的部队抽下来,及时撤向广西去。可是,那肥大诱人的虫子又开始在他眼前蠕动着,忽儿变成了无数的美式枪炮、卡车、飞机、舰艇、罐头……他的手软了下来,两条腿像机械运动似的,只顾往前跑去,也不管眼前有多少只“套子”在等待着他了!但是,白崇禧毕竟是白崇禧,“小诸葛”的秉性不改。他在命令张淦向长沙反攻的同时,也做了及时撤回广西的部署,他在湘桂线上集中了大量车皮、机车及数百辆卡车,只要一看风色不对,向共军猛击一阵之后,便可迅速脱离战场,奔回广西,到那时照样可以发出“衡宝大捷”的电报,既保存了实力,又争到了美援,还可以赢得固守广西的时间。

    向解放军缴械的桂系部队士兵

    “健公、健公,共军主力兵团已越过蒋市永丰之线,我军侧背受到威胁……”张淦在话报两用机中惊慌地呼叫着。

    白崇禧一愣,他没料到共军行动如此迅猛,即命张淦:“要第七军李本一军长即到衡宝路上之演陂桥设置指挥所;调该军一七二师在演陂桥以北三十里之红罗庙附近地区布防,调该军之一七一师到水东江待命;再调四十八军之一七六师到水东江以北四十里之高地布防,务将共军堵在蒋市、永丰之间。”

    白崇禧善于临机应变,一口气下达了全部作战命令。当晚三时,忽报第一七六师右侧有共军一个师约万人,由小路插入水东江以南小道,向三官殿前进。第一七一师及第一七六师已陷于三面包围。白崇禧命令他们且战且走,开赴武冈县城。战局一开,便对白崇禧十分不利,共军利用数倍于白军的优势兵力穿插分割包围,毫无顾忌地向白军后方渗透挺进,白崇禧反攻长沙的计划遂成泡影。为了不输光老本,白崇禧只有三十六计之走回广西了。这天黄昏,他用电话命令第七军参谋长邓达之:

    被解放军俘虏的桂系部队官兵

    “长官部和第三兵团部决定今晚撤出衡阳,乘火车回广西去,我明晨才离开衡阳。第七军率领一七一师、一七二师并指挥四十八军的一三八师、一七六师为后卫,在原地掩护长官部及三兵团部撤退,任务完毕后,至明晨九时左右方可开始撤走。”

    “是!”邓达之答道。

    “这个任务很艰巨,撤退时,不论任何牺牲,都不要停留,纵然后卫部队有的撤不下来,也就算了!”白崇禧知道,如果此时再贪心地朝那“虫子”跑过去几步,不但脖子,便是手脚也都要被套死了,他必须狠狠挣扎,哪怕被撕掉成片的羽毛和皮肉也在所不惜。

    当第七军和第四十八军从衡阳撤到黄土铺时,即陷入共军的强大包围圈内,经一昼夜激战,第七军全部覆灭,第四十八军之一七六师被歼,一三八师损失惨重。第七军副军长凌云上,军参谋长邓达之,师长刘月鉴、张瑞生、李祖霖等均被俘,军长李本一落荒而逃。白崇禧闻报桂军主力三万余人被歼灭,顿时一阵昏眩,脑海里倏地闪过捕鸟人提着一串活蹦乱跳的鸟雀,踏着暮色归来的景象。他不寒而栗,感到眼前布满了套子和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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