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很可能活不过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
坐在台阶上的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份今天的报纸。他脱下了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西服外衣和里面的背心,用一些报纸把身子紧紧地裹了起来,然后又把背心套在报纸的外面。在他最后穿上西服外衣之前,又往背心里加了一些报纸。
他注意到我在看他,就友好地向我笑了一下,大声地说道:“他们告诉我这样能防止被冻僵。”
在零下三十度的严寒中,我真为他们感到难过。
不过,我还是向他说道:“希望如此。”
他又愉快地加了一句“一定要在心脏上放上一张。”
“噢?”
他耸耸肩,做了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如果还打算醒过来的话。”
“你见过这个男孩吗?”
我给他看了照片。
他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抬头望着我说:“如果我见过这个男孩的话,你会给我钱吗?”
我摇了摇头“不。”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停了一下,他又加了一句“就算你给我一美元,我也没有见过。”
“谢谢你。”
“没什么。”
说完之后,他又继续埋头他的工作,把剩下的报纸铺在地上,然后在那上面躺了下来。他并没有留一张报纸像毯子一样盖在自己的身上,因为呼啸的北风会马上把它卷得不知去向的。
我又给其他一些流浪汉看了看吉米的照片,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见过吉米比姆,可是多数人对漂亮迷人的玛丽安很感兴趣。
我又去向那些坐在湖边长椅上的流浪汉打听了一下,他们正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即将竣工的世界博览会大厦。我问其中的一名中年流浪汉,他面色苍白,不过穿得倒是很暖和,戴着帽子,穿着大衣,虽然大衣上一个扣子也没有了,但这两样看上去也还值几美元。他告诉我,他没有见过吉米。随后,又向我建议把这张照片再冲洗一张,又主动提出他可以帮我这个忙,只收一美元的报酬。我笑着拒绝了他。
接下来,我又去了哈里森贫民区和卡奈尔贫民区。在这里完全是另外的一番景象:这些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们用油毡纸、展平的铁皮盒搭成了一个个玩具式的小房。这里的环境看上去就像一个放大的垃圾箱.零碎的木料、纸壳箱、柳条箱、鸡栏随处可见。在高低不平的泥路上,连一棵枯萎的小草都见不到,只有几棵无精打采的常青树在寒风中抖动着,其中的一棵可能会被用作圣诞树,因为只有它的树枝上看不到任何垃圾和破塑料袋。所有住在这里的人,无论是大人和孩子都一脸菜色,身上的衣服已经脏得见不到本色了。他们无奈地说,如果可能的话,他们也很愿意洗洗衣服。不过从孩子和孕妇的数量来看,他们这个微不足道的希望是很难实现的。
不过像这样又脏又乱的贫民区对我的调查工作十分有利。在过去的一年半里,有许多破产的人搬到了这里,大公园区和林肯公园区的许多流浪者抵挡不住严寒也搬了进来。如果吉米比姆真的搭乘货车来到了芝加哥,在他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很可能来这里讨得一席安身之地,所以这里的人最有可能见过这名妄想在大城市闯出一片天下的男孩。
可是,哈里森和卡奈尔的居民都没有见过吉米比姆。
第二天上午,我又去了洛尔——维克尔车道治理的许多站台,仍旧没有人见过照片上的这名男孩,密执安大桥下面的调查也毫无线索。我还去了火车站附近的贫民区,可是还是一无所获。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寻找这名似乎已经消失在空气里的男孩。大约在晚上七点钟的时候,我决定结束这周末的“大搜寻活动”回到我的办公室和邦尼一起喝例行的“睡前酒”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又到芝加哥北部的北克拉克大街继续寻找。虽然我实在是不想再见到形形色色的流浪者,可是没有办法——在经济大萧条以前,芝加哥就有很多东倒西歪的危房和四处为家的流浪者;到了现在,更是每一个角落都可以见到衣衫槛楼,在寒风中颤抖着的流浪者。
不过在离贫民区只有几个街区远的北密执安大街上,我见到不少身穿价格不菲的裘皮大衣,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的贵妇人们。她们正忙于出没在各家高级商场和珠宝店中,购买更多的高档时装和珠宝首饰。不过,在这条大街上也还有许多不起眼的当铺、廉价的餐馆、生意冷清的理发店、破败的剧院、杂乱的二手店、便宜的旅店可是,这里的人也都没有见过吉米比姆。
在拉塞尔大街、德尔伯恩大街、州立大街、拉什大街和芝加哥大街附近的街区里有许多下等的旅店,它们为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提供了二十五美分一夜、一美元一夜的空床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们有区区二十五美分的话,他们就不必担心会冻毙于午夜的街头了。不过,芝加哥的那些流浪者们大多数付不起这样的一笔“巨款”
他们既没有二十五美分,也没有见过照片上的吉米比姆。我拿着吉米比姆和玛丽安的照片四处奔走,大约问了上千个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流浪者和下层贫民,可是仍然一无所获。
我又去了南克拉克大街、南州立大街、西迈迪森大街找了整整一天,又去了道维斯将军为纪念他死去的儿子而建立的慈善旅馆,可还是一无所获。
我又回到了北克拉克大街。位于克拉克街和德尔伯恩街之间的华盛顿广场被称为“疯人院区”它正好位于纽伯利图书馆的前面。如果我父亲还活着,又不幸成了流浪汉的话,那么他一定会选择这里作为他的栖身之所。因为每当到了夜晚,成群的下层民众就会走上街头,聆听那些站在临时演说台上的人强烈抨击资本主义制度的种种弊端,并且广为宣扬无神论。随着经济形势的不断恶化,越来越多的文化程度较高的流浪者涌向了这里,他们中的许多人成为社会主义的支持者,甚至还成为激进的宣传者,这正是我父亲一心向往的地方。
不过,在白天,临时演说台一般都空着,那些晚上才讲演的流浪者大多呆在附近。从外表上看,他们与我这些天以来打过交道的流浪汉没有什么不同,同样褴褛的衣衫,同样苍白的面色,惟一的区别是这些同样衣衫褴楼的流浪者不“穿”报纸,他们大多在专心致志地读着报纸。
一名年轻的流浪汉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报纸,摆摆手拒绝了我的询问。
我又问了几个人,他们都有礼貌地告诉我,没见过吉米比姆。
终于,一个流浪者说他好像见过照片上的人。他戴着眼镜,面色苍白,留着一头颇有艺术家气质的长发,只是不太清洁。
他平淡地说:“是的。我知道这照片上的人是谁。”
“真的?”
“是的,这是玛丽安比姆。她现在住在塔城的一间广播室里,我还知道她是一名演员。”
好极了,可惜这不是我此行的目的。
“好吧,谢谢你,年轻人。”我彬彬有礼地答谢道。
“这有用吧?”
“不。”
“我不是乞讨,不过我想既然我认出了照片上的人”
我打断了他的话“对不起,我要找的是这名男孩。”
他失望地又看了一眼照片,说道:“噢,我不认得这个男孩。你为什么不去问问玛丽安呢?也许她知道。”
我笑了一下,回答道:“我想我会去试试的。”
他打量了我一眼,直截了当地要求道:“我需要五十美分,或者二十五美分也行,这样我可以吃上一顿午饭。”
我摇摇头“对不起。”
他皱了皱眉“你知道,我可不是乞丐。我回答了你的问题。”
“噢,是的。”我一边说着,一边打算转身离开。
他一下子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他身材不高,一双蓝眼睛清澈明亮。
“我有放大镜。”他一边说着,一边从上衣兜里掏出一片厚厚的圆型镜片。
接着,他把镜片举了起来,对着太阳照了照,说道:“它能把你要看的东西放大到十亿倍。”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严肃地说道:“别开玩笑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我身边,说道:“这是我自己用砂纸磨制的。”
接着,他又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神秘地小声说道:“以前曾经有人出过一千元,我都没舍得卖。要知道它可值五千美元呢!”
我轻轻地把他的手从我的胳膊上拿了下来,问他:“你怎么知道它能把东西放大那么多倍呢?”
他骄傲地笑了,说道:“我拿床上的一只跳蚤做过实验。我把一只活的跳蚤放到了我的放大镜下面,我能清清楚楚地观察到它身上的每一块细小的肌肉,每一个微小的关节,甚至连它的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得到。我还能看清楚它的脸,虽然它的眼睛里没有什么表情。你知道的,像跳蚤这样低等的小爬虫,它的智商几乎是零。”
我又笑了笑“是的,我听说过。再见了,年轻人。”
他还在我身后大声喊着:“普通的放大镜不可能有这样的效果。”
当然,他在骗人。
那一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在彻底喝醉以前,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摆脱这件该死的寻人案。
在下个星期,我就要出发去佛罗里达了。明天,我一定要去见玛丽安比姆,告诉她,我根本无法找到她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