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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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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远堡东门值班的武官匆匆走来,在多尔衮的面前跪下禀道:

    “启奏摄政王爷,吴平西王差一官员来请示摄政王爷:什么时候他可以率领山海城中的文武官员和士绅前来叩谒摄政王爷?”

    多尔衮正需要赶快与吴三桂见面,马上说道:“你告诉吴王差来的人,我马上差内院大学士范文程进关,传达我重要口谕。吴平西王差来的人赶快回去,准备在关门外迎接范大人。我的军务很忙,这个人不必见我了。”

    多尔衮随即下了磐石,走回御帐,同时吩咐驻在御帐周围的文武官员和拱卫威远堡的全体兵丁提前用饭,稍事休息,务要武装整齐,森严戒备,听候摄政王爷令旨。

    摄政王本来军令很严,处此即将进关时候,更加军令如山。他只要轻轻咳嗽一声,就会使地动山摇。果然,片刻之间,威远堡内外,变得鸦雀无声了。

    多尔衮回到御帐,稍作休息,便传旨开膳。由于他是摄政王,又是当今大清皇上的亲叔父,所以吃饭时没有人陪。这样也好,他可以一边吃饭,一边考虑事情。因为是行军途中,又是大战的间歇期间,所以多尔衮虽以摄政王之尊,午膳却十分简单。一吃毕午膳,多尔衮便吩咐人将范文程叫来,单独对范作了重要吩咐,并要范即刻进关。

    范文程带领十名随从,骑着骏马,穿过东罗城向山海关的瓮城走去。在往年,如果关外有军事动静,守关的将领照例要在东罗城派驻一部分人马,以加强瓮城守卫。但今天的东罗城却是空荡荡的,不但没有吴三桂的兵丁,连居民也没有了。范文程心中明白,老百姓是因为害怕清兵骚扰,所以都逃进关了。至于吴三桂,因为已经投降了大清,所以将东罗城中的守军全部撤走。范文程对这第二种情况心中满意,不再怀疑吴三桂仍有二心,在马上微笑点头,继续前进。

    当范文程往山海关走去时候,多尔衮传谕驻在威远堡的众位文武臣僚,来到御帐,商量明日大战方略以及使吴三桂永无二心的问题。大家向多尔叩衮头以后,按照官位高低在御座前分两行站立。说是会议,实际是听摄政王面谕他明天的作战方略。他的话很简明扼要,说完之后,询问群臣意见。大家都称赞摄政王是天纵英明,远非常人所及。多尔衮虽然也满怀得意,但是表面上一如平日,仍然十分冷静,把事情想得很深。沉默片刻,他用沉吟口气向群臣问道:

    “我想与吴三桂对天盟誓,使他永无二心,你们以为如何?”

    有一位大臣感到吃惊,赶快问道:“摄政王爷可曾将这话告诉范文程学士?”

    “范文程走时我已经有此想法,可是还没有拿定主意。眼下我已经拿定主意,要与吴三桂对天盟誓。”

    “命什么官员与吴三桂对天盟誓?”

    “不用别人。由我摄政王本人与吴三桂对天盟誓。只有这样,才能使吴三桂不敢背盟,永远忠于大清!”

    臣僚们虽然还不明白摄政王用心很深,觉得不当降低大清朝叔父摄政王的身份。但因摄政王的口气坚决,主意已定,便不敢再说话了。

    多尔衮随即吩咐一位内院学士和能写满汉文字的两位章京,赶快准备好对天誓文,用黄纸缮写出来,并准备有关盟誓事项,不可耽误。多尔衮急于见到吴三桂,问道:

    “范文程进关了么?”

    有人回答:“回摄政王爷,他大概已经进关了。”

    此时范文程一面继续骑马前行,一面想到一个问题,他是奉大清摄政王的谕旨进关内见吴平西王的,吴王应该派人前来迎接才是,怎么不见人呢?

    他正在想着,不觉来到了山海关的瓮城前边。他看见瓮城墙的下边是用大石砌成,用大炮也不能毁坏,尤其巧妙的是瓮城门并不向东,过了吊桥,才看见瓮城门朝向东南,很近就是海湾,攻城的敌人没法用大炮轰击城门。

    范文程率领的一群人来到了翁城门外的较为宽阔的地方,看见平西王派来的两位武将和两位文职幕僚站在那里恭迎。范文程赶快跳下马来,他的随从们也立刻下马,随他趋前几步,与来迎接的官员们互相拱手施礼,略作寒暄,一起走进城门。范文程看见瓮城门包着很厚的铁皮,门洞很深,可见瓮城的城墙很厚。城门里边竖立一根粗的木棍,俗称腰扛。门洞两边,靠着墙根,堆着十来个沙包,以备从里边堵塞门洞之用。

    就在通过瓮城门洞的片刻之间,范文程回想起近几天他的思想变化,不能不佩服摄政工多尔衮的谋略过人。他很清楚,吴三桂因为害怕李自成的兵势强大,派人迎至翁后,向清朝借兵,当时无意降清。摄政王看准时机,一面敕封吴三桂为平西王,答应战事平息之后,原来的宁远将士仍回宁远驻防,收回各自的土地房产,一面命大军改变路线,从翁后转道向南,直奔山海关,压迫吴三桂不得不献出这一座天下雄关。现在他走进了山海关的瓮城门,更加明白,吴三桂如果不投降,这山海关是没法攻破的。现在他被吴三桂派文武官员来恭迎进关,而且从此往后,不仅吴三桂将永远要为清朝进入中原、建立大清鸿业效犬马之劳,而且他所统率的数万将士从此都要为大清消灭流贼和占领北京效命前驱。这么一想,范文程对多尔衮的超乎群雄的英雄伟略更加敬佩。

    通过光线稍暗的瓮城门洞以后,便到了阳光灿烂的山海关前。从瓮城门到山海关门有十多丈远,如今是初夏的未初时候,阳光几乎是直射在瓮城以内。山海关门朝向正东,如今由于吴三桂的降清,城门大开,只有一名下级军官带领四名兵丁在瓮城门内站岗,另有四十兵丁在山海关外站岗,一如平日。范文程抬头望见关门上汉白玉横额上刻着三个颜体大字:“山海关”不禁心中一动,暗暗说道,由于摄政王的谋略过人,从此满汉一家,雄关变成通途!

    吴三桂的行辕距离山海关门并不远,大约只有一里多路。出瓮城门恭迎的四位文武官员的马匹都由仆人们牵着,在关门内路旁等候。范文程及其随从人员的马匹,由戈什哈和仆人们牵着,跟在后边。从关门内前往吴三桂的行辕,本来可以步行,但为着摆出主客双方的身份地位,还是一齐上马,片刻间就驰到吴三桂的行辕门外。

    吴三桂手下的另外几位文武官员已经在辕门外恭候。大家同范文程过去虽未见过面,但是都知道他世居辽东,从努尔哈赤建立后金朝开始就投效满洲,至今已历三世,深蒙信任,官拜内院大学士之职,所以对他十分尊敬。突然,鼓乐声起,范文程乍然间有点吃惊,但随即明白吴平西王行辕因为他是摄政王差来的使者,以贵宾之礼相迎,马上心中释然,面含微笑,随着恭迎的官员们进入辕门。

    范文程本来是一位以细心和机警出名的人。今日进关,更是处处留心,他在鼓乐声中走进行辕大门时候,尽管他同欢迎他的官员们谈话,但还是注意到行辕大门左边的墙壁上贴着一张红纸长幅官衔,上写道:

    大清国敕封平西王兼关宁兵总镇驻山海城中行辕

    范文程一眼看出,大红纸和墨色很新,分明为着迎接他才写成贴出来的,盖住了原来的官衔。他此次来关内与吴王会晤,除奉旨传达摄政王的简单口谕之外,也奉有摄政王密旨,要他留心观察吴三桂是不是真心降清。他从东罗城完全撤兵,东瓮城门和山海关两处仅留有薄弱岗哨,已经看出来吴三桂是真心降顺。现在又看见这新贴出的红纸黑字行辕衔牌。他相信吴三桂是真心投降了。

    虽然吴三桂已经受封王爵,但是他知道范文程是摄政王身边红人,丝毫不敢怠慢,赶快走出二门,降阶相迎。随后将范文程请进大厅,让客人落座,等仆人献茶之后,便赶快问道:

    “摄政王差学士大人光临敝辕,有何重要训示?”

    范文程略微欠身回答:“我大清奉命大将军、叔父摄政王连日征途劳累,本来需要休息,以便明日亲自指挥大战,本打算在今晚召见吴王,但随后一想,认为吴王与众位关宁将士以及山海地方官绅,在贼寇猖狂犯境之日,共同一心一德,高举义旗,归顺大清,欢迎王师,此亦不世伟功,实堪嘉许。于是改变主意,立即命文程前来,传达令旨,要吴王率领山海卫文武官绅前去威远堡帐殿晋谒,恭聆训示。”

    吴三桂赶快欠身说道:“是,是,应该听摄政王当面训示。只是目前武将们多在石河东岸阵地,防备逆贼进犯,大部分不能赶去威远堡中听训”

    范文程不等吴三桂将话说完,马上说道:“这我明白。想来李自成已经知道大清朝精锐大军来到关外,阁下务要谨防流贼狗急跳墙,乘清兵进关前伺机进犯,妄图侥幸一逞。所以阁下如今只须率领在山海城中的武将及重要幕僚,以及地方官绅,前往威远堡晋谒听训,凡在西罗城及石河东岸阵地上的大小将领一律不许擅离驻地,务要时刻监视敌人动静。另外,大清兵到山海关外的已有数万,现在欢喜岭一带休息。将于今日黄昏以后至三更之间,分批整队进关,驻扎西罗城中和石河东岸,休息好以后,明日投入大战。另外,在西罗城中,请吴王殿下挑选地势较高,也较宽敞的地方,作为摄政王的驻地。二更以前要将这片大的场地清扫干净,黄昏后会有一部分满洲官兵于二更以前进来,为摄政王搭设帐殿,并为随来的文武官员搭设军帐、厨房、马棚等一应设施。满洲兵的上三旗也在三更之前进关,大部分驻扎西罗城外,明日投入决战,少部分驻在西罗城内,拱卫帐殿及朝臣居住禁地。吴王殿下,西罗城中可有这么合适地方?”

    吴三桂不假思索,马上回答:“有,有!西罗城原是训练山海卫骑兵跑马射箭地方,土城较大,非东罗城濒海边可比。城中靠近西门有这么个高敞地方,为将领们检阅骑射的地方。今日上午,我就是立马这个高处,指挥战争,平定北翼城的鼓噪哗变。以我看来,摄政王的帐殿设在此处,最为适宜。”

    “这地方有没有百姓居住?”

    “这一个高敞地方原是驻山海卫武将们检阅骑射的地方,不许百姓居住,下边倒有几家贫民居住,有些破旧草房。”

    “所有贫民住房,一律拆除干净。如今这一处地方是大清摄政工驻跸禁地,不能留一个”

    说到这里,范文程突然停顿,思索另外一个字眼儿表达他的意思。机警的吴三桂马上猜到他要说的是“汉人”这个词儿,但因为不仅范文程原是汉人,如今新投降满洲的平西王和麾下数万将士也都是汉人,所以范文程在话到口边时不由得打个纥顿,寻找别的词儿。吴三桂心领神会,马上接着说道:

    “我明白,在摄政王驻跸地方,不能有一个闲(汉)人。”

    范文程点点头,立刻起身告辞,并嘱吴三桂即率领山海城中文武官员和士绅们去威远堡晋谒摄政王,面聆训谕。吴三桂恭送范文程在鼓乐声中离开辕门,又命原来在瓮城门外迎接范文程的四名文武官员恭送到瓮城门外。

    吴三桂原以为范文程会在他的行辕中停留很久,向他详细传达摄政王多尔衮的作战方略,所以在范文程来到之前,命仆人们将东花厅打扫得干干净净,准备范文程临时休息之用。不意范学士来去匆匆,不肯逗留,这做派不但与往日的大明朝廷使者不同,与不久前李自成派来的犒军使者唐通、张若麒二人也截然不同。他不由得在心中叹道:

    “大清朝虽然建国不久,却是气象一新!”

    吴三桂将范文程送走以后,立刻下令,在西罗城外,石河东岸的宽广地方,为大清的步骑大军准备驻扎之处,同时在西罗城中那个高旷地方,火速为摄政王准备搭设帐殿和驻跸的御营禁地,另一方面,传谕在山海城中的部分武将。幕僚,以及地方官绅,齐集辕门,随他去威远堡晋谒大清摄政王。

    趁着跟随他赴威远堡晋谒多尔衮的文武官员和地方重要士绅来辕门集中的时间,吴三桂回到内宅,在一个女仆的伺候下梳了头,将又黑又多的长发按照汉人自古相传的旧习,在头顶挽成一个大髻,以便戴上帽子。

    当女仆替吴三桂梳头时候,陈圆圆站在旁边观看。她知道大清朝的摄政王要召见吴王,为明日的大战作出重要训示。在她的思想中,吴三桂的宠爱就是她的幸福,吴三桂的官运亨通、飞黄腾达,就是她的梦想。至于什么忠君爱国啦,民族气节啦,在她的思想中从来不沾边儿。她也明白,凡是良家妇女,应该讲究贞操,丈夫死后要为亡夫守节,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但是这个世代相传的死道理与她陈圆圆无缘,与一切做妾的女人无缘。当女仆为吴王梳好发髻时候,陈圆圆在一旁禁不住赞叹说:

    “王爷的头发真好!”吴三桂似乎没有听见爱妾的话,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管梳头的女仆从桌上打开镜奁,取出大的铜镜,双手抱着,请王爷看一看挽在头顶的发髻。趁这时候,陈圆圆赶快站到吴三桂的身边,也从镜子中观看吴王新梳好的发髻和漂亮的三络短须,同时观看她自己的像花朵一般的妩媚笑容。她自己很爱吴王,也深知吴王对她真心宠爱,此时趁身边只有一个贴身服侍的女仆,她将头部尽量向丈夫的鬓边贴近,有意使丈夫闻到她脸上的脂粉香。

    她想吴王会在镜子里看到她的笑脸,会像往日那样将她的纤腰轻轻搂一搂,接着再狠搂一下,笑着将她轻轻推开。然而今天却很奇怪,尽管梳头的女仆连着称赞他的头发又黑又浓,镜中的吴三桂依然毫无笑容,脸色沉重,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陈圆圆莫名其妙,不禁吓了一跳。她想,今日大清摄政王差大学士范文程来传令旨,要吴王赶快率领山海城中的文武官员和士绅前去晋谒,显然对吴王很是看重。她想,满汉合兵,力量大增,准定明日一战获胜,大清朝建都关内,吴王就是大清朝开国的一大功臣。这么好的官运,吴王为什么忽然伤心了呢?

    吴三桂虽然粗通文墨,但他是武将世家,对待陈圆圆只满足他生活需要,自来不对她谈论一句军国大事。当女仆为他梳头,陈圆圆称赞他的头发时候,他在暗想,多尔衮已经来到山海关外,满洲的大军就要进关。如今这一头好发很快就要从前边剃去一部分或将近一半,留下后边的打成辫子,披在后边或盘在头顶。童蒙时候他就读了儒家的一本经书,那上边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话,他背得烂熟。千百年来,汉人一代代传下来的风俗习惯,怎么能一降满洲就非要改变不可?他想不通,但看来想不通也没有别的办法。这是他照镜子时候忽然伤心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已经知道他的父亲被李自成带来,住在李自成的老营。明日作战,只要李自成一句话,他的父亲就可以立即被斩。至于他的母亲以及全家三十余口,都在北京,成了李自成手中的人质,随时都可以被李自成斩尽杀绝。由于吴三桂降了满洲,勾引清兵进关,在汉人眼中成了民族罪人。吴三桂在母亲面前是一个难得的孝子。他是母亲的头生孩子,母亲生他的时候由于胎体较大,相当难产,几乎死去。虽然他的父亲当时已是稍有地位的边将,但是母亲特别爱他,不让乳母喂养,自己喂他奶直到三岁以后。吴三桂在童年时候知道了这种情况,对母亲特别孝顺。如今想到父亲即将死在眼前,而母亲和全家在北京的三十余口几天后将被李自成全部杀光,他几乎要失声痛哭。

    陈圆圆不知道这些情况,吴三桂也不想让她知道。他马上要去威远堡晋谒大清摄政王,只能忍住悲痛,吩咐一句:

    “快拿衣帽!”

    陈圆圆赶快帮助贴身女仆将衣帽找出,服侍吴三桂更换衣服。吴三桂才由大清朝封为王爵,并无现成的王爵衣帽,只好穿上明朝一二品武将的独狮图案补服。武将的补服不仅同文官前后胸补子所绣的图案不同,也比文官的补服较短,腰带左边有悬剑的银钧。吴三桂更衣完毕,挂上三尺宝剑,这才勉强向爱妾笑着望了一眼,大踏步向外走去。

    跟随吴三桂出关去晋谒大清摄政王多尔衮的文武官员和地方上重要士绅共约四五十人,都已恭候在辕门外边。大家先向吴平西王躬身相迎,等吴王上马以后,都立即上马,随着吴王出关。

    去晋谒大清摄政王多尔衮的路上,吴三桂既想着明日将如何作战,也想着营救父母和全家之策,准备在同多尔衮谈话时提出他的打算。但是他也明白,在战场上夺回他的父亲也许尚有一线希望,要想救出陷在北京的母亲和全家人的性命,大概是绝无希望。想到住在北京的母亲和一家大小必死无疑,他的眼泪又不禁夺眶而出。

    范文程离开平西王吴三桂的行辕,驰马回到威远堡中,进帐殿谒见多尔衮,向多尔衮禀明了与吴三桂等文武官员以及地方士绅见面的情形。多尔衮满意地微笑点头。

    正说话间,有人传报吴三桂已经到了威远堡的东门,等候觐见。多尔衮望着重新聚集在帐殿中的人说道:

    “内院大学士们留下,启心郎留下,护卫们在帐外侍侯。叫吴三桂等一干人进来!”

    张存仁乘这机会说:“请摄政王爷面谕吴三桂等新降诸臣,既然降顺我国,应该遵照国俗,就在此地剃了头发,然后回去。”

    多尔衮望一望洪承畴、范文程,见洪承畴低头不语,范文程也不说话,他在心中打个问讯,向帐外望去。听见帐外用满语高声传报:

    “平西王吴三桂来到!”

    一位满人官员和一位汉人官员到城门迎接吴三桂等人。吴三桂的随从奴仆和侍卫兵将都不许进人城门,他们身上的刀剑也都留在城门外边。从城门到帐殿,两行侍卫,戒备森严,整个威远堡中肃然无声。帐殿外边陈设着简单的仪仗,灯烛辉煌。

    吴三桂久经戎事,对此戒备,心中并不在乎。他原以为多尔衮会走出帐殿相迎,而他也将以军礼相见,也可能会叫他屈下右腿行旗人的请安礼。然而这一切都是瞎猜,当他率领他的重要将领和本地官绅走到离帐殿大约一丈远的时候,忽然有一满洲官员叫他们止步,随即有一个官员用汉语喝道:

    “平西王与随来文武官员、士绅跪下!”

    吴三桂一惊,但既到此时,也不敢迟疑,赶快跪到地下。他背后一群文武官员、士绅也立刻随他跪下,低下头去,十分惊骇,不敢出声。又有一个声音喝道:

    “磕头,再磕头,三磕头,拜平身。”

    吴三桂等照着这喊声行了礼,然后从地上站起来。多尔衮用满洲语说了两句话,随即那位赞礼的汉人官员传摄政王谕,要他们进入帐殿,在地上跪下。刹那之间,吴三桂觉得不是滋味。他原来只在明朝的皇上面前才下跪,而现在忽然要对一个满洲的摄政王跪着说话,从此后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多尔衮向跪在地下的吴三桂询问了李自成的兵力及今日作战情况。吴三桂在回答时故意夸大了李自成的兵力,说李自成有二十万人马,看来不假。同时他也夸耀了关宁军的勇猛,说他的将士把“流贼”杀得“死伤遍地,河水都被堵塞”只是因为“闯贼”令严,不下令收兵,无人敢后退一步,所以关宁将士也死伤了很多。他自从带兵以来,还从未经过这样的恶战。

    吴三桂一面跪着回答,一面偷看多尔衮的神色。只见多尔表左手拿着旱烟袋,忘掉吸烟,只注意地听他说话。在多尔衮庄严的神色中含着温和的微笑,偶尔也轻轻地点头。看见多尔衮在微笑,吴三桂刚才因下跪而产生的压抑和惘然情绪顿时消失了。多尔衮又询问了一些战场上的情况,他一一作了回答。

    多尔衮问了他许多话,包括李自成对他的劝降经过以及他如何答复等问题。他作了更加详细的回答,说明他一心报君父之仇,忍痛不顾父母和全家都在北京,毅然与“流贼”作战。因为自己兵力不够,所以才请求大清国派兵相助。

    多尔衮笑着说:“目前不是要大清国帮你报君父之仇,你就是我们大清的人了,我们是一家人。你忠于崇祯皇上的一片好心,以后要忠于我们大清朝,做大清的忠臣。为此,我还要与你对天盟誓呢。”

    吴三桂身上暗暗地出了汗,但也不敢说别的话。

    多尔衮将熄灭的烟袋放下,向吴三桂和随来的官员士绅们望了一眼,又向跪在一旁的启心郎望了一眼。吴三桂等知道摄政王将有重要口谕,肃然跪着身子,低头恭听。这时忽然从西边隔着长城,响起一阵喊杀声。吴三桂大为吃惊,多尔衮也感到诧异,向外询问。过了一阵,得到禀报,说是“流贼”派人偷袭北翼城,但人数看来不多,正在被赶走。又过了一阵,喊杀声不再有了。多尔衮叫吴三桂等人向前跪。吴三桂等膝行向前,离开多尔衮只有三尺多远。

    多尔衮说道:“你们汉人愿意为你们故主报仇,这是大义所在,本摄政王是很称赞你们的。我这次领兵前来,就是要成全你们为故主复仇这件美事。先帝在的时候,那些两国兴兵作战的事,如今都不要再说了,也不好再说了。只是你们要明白,往日我同你们虽是敌国,今日可是一家人了。我兵进关之后,若是动百姓一根草,一颗粮食,定要用军法处治,这一点务请你们放心。你等要分头晓谕军民,不要惊慌。”

    下面跪着的人,有的连说:“喳!喳!”也有的用汉语说:“遵谕,谨遵王谕。”

    多尔衮又说道:“大清国这次进兵关内,非往日可比。这次一为剿除流贼,替大明臣民报君父之仇;二要平定中原,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统一河山,从此关内关外不再有什么分别。各处明朝官吏,只要投顺大清,照旧任职。若有反抗的一定剿杀,决不姑息。我这话已经出有晓谕,你们要张贴各处。”

    吴三桂等又是一阵惟命是从的应答声。

    多尔衮又接着说道:“明朝凡不是姓朱的人都不能封王,只有朱洪武开国时候才有异姓王。我国不分满蒙汉,只要有大功的都可封为王,子孙长享富贵,这一点要比明朝好得多了。你吴三桂明白我大清应运隆兴,明朝气数已尽,率众投顺,我要奏明皇上,封你吴三桂为平西王。你手下的文武官员,一体升赏。还有随你来的宁远士民,流落在此,我心中也很不忍。有愿回宁远本土的就叫他们回宁远本土去吧,各安生业,不要再背井离乡,丢掉了祖宗坟墓。回去后从此不再有颠沛流离之苦。吴三桂,你要将这话晓谕从宁远各处带来的士绅百姓。”

    吴三桂心中感激,赶快说道:“谨遵王谕。至于封三桂为平西王,实在不敢。三桂但能消灭流贼,报君父之仇,于愿足矣!”

    多尔衮说:“封你平西王,这是应该的。我马上就禀明大清皇上,给你册封。目前打仗要紧,你要努力作战,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在我国有很多你父子的亲戚故旧。你舅舅祖大寿一家人,还有姓祖的一门大小武将,都蒙我国恩养,受到重用。洪承畴、张存仁都是你的故人,也在我朝受到重用,今晚都在我的帐中,同你相见。”

    说到这里,多尔衮把话停下,吴三桂乘机抬起头来,从汉大臣中看见了洪承畴和张存仁,他们也都在望他。张存仁原是他的父执一辈,松山、锦州失守之后,也曾写信劝他投顺清朝。

    多尔衮又接着说:“我大清国待汉人有恩有义,从前孔有德、耿仲明等人被明朝打败,从海道逃走,投降我国,我们都封他们做了王,得到重用。不管是先降顺后降顺,我朝只问他是不是忠心降顺。凡是忠心降顺的,一体恩养重用。你回去要晓谕将士,今后忠心为我大清国效力,我大清国不会亏待了你们。”

    吴三桂磕头表示感谢。

    张存仁在边上说道:“吴三桂等人既已归顺我国,就应该一律剃了头发,遵照国俗。”

    多尔衮没有马上理会,命吴三桂等人坐在地上,又命人给他们端来了茶点。随即他向吴三桂询问明日应当如何打法。吴三桂不愿满洲兵进入山海关城,便建议他们分兵两路,从北水关、南水关进入长城。明日关宁兵由西罗城出兵,三路兵马一起越过石河,攻入敌阵。多尔衮含笑点头说:

    “就照这样办吧。你先回去,命人打开南北水关,迎接我大兵进去,埋伏在关内休息。明日五更我要率领文武大臣进入关城,亲临西罗城指挥作战。你的将士要臂缠白布,好与流贼区别开来。军情紧迫,你们先回城内去吧。”

    吴三桂等人走后,多尔衮将满蒙汉统兵诸王、贝勒、贝子、公、固山额真唤来,面授进兵方略,命大军分两路在月光下从南水关、北水关进入关内。吩咐完毕,多尔衮很觉疲倦,躺下休息。但刚刚躺下,又兴奋地坐了起来。想到明天这一仗将决定大清国能否顺利进入中原,一种兴奋和焦急的心情将瞌睡驱赶跑了。他传谕就在他的帐殿中跳神,祈祷明日一战获胜。在萨满来到之前,他告诉洪承畴说:

    “张存仁急着要叫吴三桂等人剃头。今天不用这么急,只要臂缠白布就成了。明天打过这一仗,再分批让将士们剃了头发,遵从国俗也不迟。何必这么急呢?”

    洪承畴说:“臣也是这么想的。王爷睿智,果然远远超出臣下。”

    这天一整夜炮声不断,既有大顺军向山海关西罗城打来的炮,也有从西罗城打向红瓦店一带的炮。炮声中还夹着不断的马蹄声和人声,这是清兵在向关内开拔,而后续部队也在陆续到达。

    天色黎明时候,多尔衮开始带着内院大学士、满蒙汉王公大臣、朝鲜世子以及两三千护卫的精兵向山海关东门前去。这时吴三桂已率领关宁军将领和一城士绅在山海关东罗城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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