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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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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8.

    鲁辉看到在桂花树下洗头的安琴。脸盆放在一个有靠背的木头凳子上,盆里有大半盆热水,热汽袅袅上升,熏蒸着她乌木一样的秀发和埋在秀发中的脸庞。她的头发很长,扎着辫子的时候正好垂到腰际,此时则垂在水盆里,与她的身子构成小写的“n”字形。

    她用手往头上撩水,冲洗头发上的泡沫。他来到她身边。站住。看她洗头。她裸露出来的颈项比细瓷还光滑,比雪还白,比月光还柔和。颈项上沾着一些泡沫,阳光下泡沫呈现出缤纷的色彩。细小的绒毛不规则地贴在颈项上。他盯着她的颈项,他真担心那片轻盈的梦幻般的白色会变成一只蝴蝶飞走。

    他移动脚步,他的影子俯在她身体上,头部的影子正好落在她的颈项上,看上去好像影子正在亲吻她的颈子。她也许是感受到了影子的温度,她的手停在半空,手中撩起的水从指缝中漏下去。她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他没听到她说的什么。她好像也并不想让人听到她说的话。

    她又撩了几把水,她颈项上的泡沫不但没冲掉,反而更多了,因为别处的泡沫也跑到了这儿。她伸手摸索着去拽搭在绳子上的干毛巾。他把毛巾拽下递给她。她的手指碰到了他的手指。她手指触碰的地方潮湿、温热,但这只是一瞬间的感觉。她用毛巾搓擦头发,又把毛巾绕到脑后擦脑后的头发。毛巾擦掉了颈项上的泡沫。

    她把头发拢到肩膀的一侧。她抬起胳膊时,他从她张开的袖口处看到了她的蓝格格乳罩和一小片胸脯。她穿的是一件圆领短袖衫,那好像不是她的衣服,因为看上去明显大了一号。

    她将水泼于地上。地上是潮湿的,因为昨夜下了一场小雨,一场仅仅打湿了地皮的小雨。这场小雨使今天的空气清新了许多,也使阳光像锦缎一样闪亮。她在院中的水管下又接了小半盆水,将盆子又放回凳子上。他看到凳子旁边有一个烧水的铁壶,想帮她往盆里加热水。他们的手又碰到了一起。她说:“谢谢,我自己来。”他又站到一边看她洗头。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她洁白光滑的颈项上。

    几分钟后,乌木一般的头发遮住了她雪白的颈项。头发纷披在肩上,肩膀上的衣服被濡湿了。发梢还在往下滴水,短袖的下摆被滴湿了几小片。她的面孔红润、洁净,像一件刚出窑的映着朝霞的瓷器。两只眼睛红红的,显然受到了洗发水的刺激。她把毛巾搭回绳子上时,才和他正式打招呼:

    “想不到你来这么早。”

    鲁辉这个时间到来出乎她的意料,她是打算洗罢头迎接他的。他的突然出现使她颇有些不好意思。

    她尤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穿着这件短袖的样子。这件短袖是她刚刚在地摊儿上买的廉价货,她只在屋里穿,从不穿出去。洗头前她已选好今天要穿的衣服……白色蓝领纯棉T恤和红方格短裙,怕洗头时把要穿的衣服弄脏,她才临时穿上这件又旧又大又难看的短袖,裤子也是随便拽一条就穿上的。鲁辉这么早到来使她有一点儿懊恼,也就是一点点儿,她没表现出来。

    “对不起,我看天气这么好,就……”鲁辉用不必要的道歉来加深她的尴尬和局促。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有些慌乱,有些自责,她说,“快请屋里坐,快请屋里坐。”

    这个院子共有三间瓦房,安琴租的是最东边一间,中间一间没租出去,西边一间住的是一家三口。西边靠院墙的地方搭有一个小棚子,是那一家三口的厨房。

    安琴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每样东西都呆在它该呆的位置上,看上去没有不顺眼的,也没有一样东西给人以多余之感。床很整洁,蓝色床单是新换的,从垂在床帮外的部分可以看出,除了几道折痕,没有一丝褶皱。床上铺着麻将块般的竹凉席,凉席上斜放着枕头,叠得整整齐齐的毛巾被压在枕头上。惟一随意放置的东西是蓝领白T恤和红方格短裙,一看就知道是临时丢在床上的。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桌子,既作书桌,又兼梳妆台。上面有一面镜子、一本书、两只空茶杯。桌上就这些东西,别的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一粒灰尘。其他东西也一样,都经过整理和擦拂,显得整齐、洁净,赏心悦目。鲁辉打量一下房间,没见到凳子,就坐到了床上,坐在红方格短裙旁边,屁股压住了短裙的一角。

    鲁辉是来借书的。书就放在桌子上,安琴早为他准备好了。可他没动。借书只是个借口,他很清楚这一点。他知道她也很清楚这一点。他还知道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清楚这一点。

    安琴想在工作之余学一点知识,一来大发自己多余的时间,二来也可以为以后寻找更好的工作打下基础。

    鲁辉和安琴是在师范大学听“卡耐基成功管理系列讲座”时认识的。他们座位相邻,说过几次话,但没有更深的交往。昨天,安琴向他推荐卡耐基的新书《人性的光辉》,他问她有没有这本书,她的回答是肯定的,他向她借书,她答应了。

    “明天上午怎么样?”

    “好吧。”

    “十点半?”

    “十点半。”其实北师大对面的小书店里就有这本书。怎么知道那儿有这本书呢?因为鲁辉前天才从那儿买了一本,而且他已经看完了。了解了这些,对他没去动桌上那本书,你还会感到奇怪吗?

    安琴忙着为鲁辉倒水。她有点紧张,杯子外边也倒了一些。

    她也为自己倒了一杯。

    “应该买点饮料的,”她想。

    她用抹布擦去桌上的水。这样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穿着这身衣服,她有些羞愧。刚才洗头时的喜悦已经消失了,代之的是对自身的懊恼所引起的灰暗情绪。他为什么来这么早,他是不是故意看她难堪的?她这样想着,心中愈发烦恼。再者,她从他眼中看不到她所希望见到的那种亮光,哪怕是情欲的亮光也行。在屋外的时候,她认为他的眼睛是有光的,现在没有了。他失望了吗?她问自己,当然这是不会有答案的。

    鲁辉完全看透了这个女人的心思。哼,他只要行动,行动,行动,一切都会迎刃而解。譬如,他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吻她,然后……;当然,她会假装挣扎,这是她维护女性尊严的一种表示,也是推卸责任的一种姿态,完成了这个程序,她就会任其摆布,甚至在第一次就会变得主动起来。

    然而鲁辉嗅着安琴身上散发出来的暖昧气息,不为所动。

    原因很简单:他不爱她。

    并非因为安琴不漂亮,更不是因为她今天穿得俗气。实际上,在他眼里,安琴算得上迷人,尤其是她的眼睛和下巴,让人一见难忘。她的眼睛那么大,猛一看上去,会认为很天真,如果对视一秒种,你就会改变这种看法,会认为那是天底下最坚定的眼睛。她的尖尖的下巴就是很好的佐证。长着这种下巴的人,往往具有勇往直前的勇气和百折不挠的决心。至于她今天穿得俗气嘛,不成其为问题,他可不是个能够被外表所迷惑的人。他不爱她是因为他不爱任何人。

    是的,他不爱任何人。但这并不等于说他对她没有欲望。爱和欲望是两码事。当在院中盯着她白皙的颈项看的时候,他就有一种本能的冲动。现在也一样,他能感到某个部位在膨胀。但真正的诱惑者知道在什么时候扳下欲望的制动闸。这有点像猫。猫捉到老鼠后,在确认老鼠不会轻易逃走的情况下,并不急于把老鼠吞下去。猫玩弄老鼠。

    他必须掌握主动。

    他要让她的期待落空。

    他和她谈论天气,谈论城市的变化,谈论讲座的内容……总之,他和她谈论双方都不感兴趣的话题。谈过之后,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因为他心不在焉。他估计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因为她看上去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在为他削苹果,很专心。

    安琴觉得一切都不对头。她在院里洗头时,这个提前来访的男人的脚步声让她心跳加快,她心中涌起羞耻的喜悦。她虽然睁不开眼睛,但感到了他目光对她的抚摸,她某些部位的皮肤悄悄地燃烧起来。她脸红了,好在有头发遮着,他看不到。接下来,她为身上穿的衣服感到难过。更让她难过的是,她觉得他离她本来很近,可忽然变得越来越远了,好像他坐在一块浮冰上漂走了,漂进了汪洋大海。她眼睁睁看着他漂走,无能为力。

    这个男人,这个不可捉摸的男人,什么时候打动了她的芳心呢?她从来都是高傲的,可在他面前她却自动缴了械,她不愿承认她有过这样的念头:无论他对她做什么她都会答应的。让她愤慨和无地自容的是,他竟然什么也不愿对她做。他难道是不开窍的木头?

    “好吧,好吧,走着瞧……”她相信他如果胆敢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或者哪怕只是爱的表示,她都会毫不犹豫地予以拒绝,并把难听的话摔到他脸上,恶狠狠地,“你这可恶的家伙!”

    她决不再爱他了。如果她在此前爱过他或者爱上了他的话,那么从此刻起,她决不再爱他了,决不!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给他取书本时碰倒了桌子上的水杯,水洒到了他腿上。水还是热的。他跳起来。他的身子几乎与她的身子贴到了一起,她的额头感受到了他呼出的热气,她如果张开嘴,能很方便地咬住他的下巴,她的乳峰好像被他的衣服轻轻地擦了一下。她没有后退。鲁辉对这个距离显得很不适应,慌忙又坐下。她一边说对不起,一边捏住他的裤子抖动着上边的水。她柔软蓬松的长发全部披散在他怀里。她的头偶尔触住了他的胸膛。浓郁的“飘柔”牌洗发香波的气味肆无忌惮地刺激着他的鼻粘膜。水虽然是热的,但顶多四五十度,不至于烫伤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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