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逍带着商若驰的尸体回来的时候,启明星已经升起了。商若璃哭闹了一夜,终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整个军营,笼罩在一种莫名的哀伤里。
我跟去军营前看到的商若驰的尸体上,身上没有刀戟的伤痕,但是仔细看看,就知道他是被震伤了所有的筋脉,力竭而死。商若驰从小习武,不论是内功还是外功,都是有一定修为的高手。而大兴国军队里可以有这个能力伤他至此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金陵天!
面对商若驰如此的死亡,所有人都义愤填膺了,但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因为皇甫逍的脸上早已是寒霜满布了。他的手紧紧的握着,青筋暴起,我知道,他已经到了容忍的极致了。
本来,军营中就已经失了帅印,失了布阵图,如今连商若驰也已经命丧黄土,金陵天就是要这样将皇甫逍逼上绝境,就是要这样来羞辱他吗?
那么,他得逞了。
猛然间,皇甫逍甩袖走出军营,脸上满是肃杀。我丝毫不怀疑他此刻很想仗剑去找金陵天报仇,但是,他天生的自持与他现在的使命告诉他,不可以……
我没有去打扰他,只是站在他的身后满心忧色的看着他的背影,也阻止了其他人的前去打扰。他需要安静,他需要时间来想一想该如何应对!
秋风没有再吹,原本就不明亮的天空似乎也瞬间黯淡了下来,那种极具压迫感的阴沉压得人似乎要喘不过气来。
“郡主……”
我回过头来,是一个面带迥然的小将,他觑了觑不远处的皇甫逍,小心翼翼道:“大家都想问问督军王爷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点了点头,我了解大家的想法,只是,北征大军的帅印早已丢失,而且,连一军主帅商若驰也已经死于非命,这几十万西征大军要如何自处?皇甫逍该如何动作呢?我不知道会怎么样,只是缄默不语。
这时,一直岿然不动的皇甫逍终于回过头来,他淡淡的看了眼那小将,脸上是我熟悉的清冷,他对我抚慰般的笑了笑,复又对那小将道:“你去通知所有人去点兵台集合!”
“是!”
他牵起我的手,大阔步地迈向点兵台,我却为这个执着我手的男子心神不安。
“商元帅为我曜日国丧命贼手,若不报此仇,我辈情何以堪?!自今日起,我北征大军不仅要赶走大兴国铁蹄,亦要为商元帅报仇雪恨!”
“报仇!”
“报仇!”
原来是要以报仇之名顶下帅印的作用么?无疑,这是现在唯一有用的做法了,这个时候,稳住军心,保住斗志何尝不是最重要的呢?我看着点兵台上那个挥斥方遒的男子,心知,这是他的使命,这,也是他的选择!
北方的秋天总是更加萧瑟,萧瑟得老天一旦皱起了眉头,就很难再舒展开来。那种阴沉,那种昏暗,直逼得整个军营笼罩在一片哀寂中。
我倚在自己营帐里的暖榻上,檀香在身边袅袅升起。不远处的榻上躺着的是好不容易倦极而睡的商若璃,她脸上的泪痕还依稀可见,看得出来,商若驰的死,对她来说是个很沉重的打击。
外面骤然响起的荜拨声敲打在营帐上,别有一番韵味。我掀开帐帘的一角,果然,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直落落的砸下来,可是,皇甫逍还没有回来,那些誓师要报血海深仇的十几万大军还没有回来!
“你在看什么?”
我回过头去,看着已经坐在那里的商若璃,没有答话,只是淡淡冲她笑了笑,道:“醒了?要吃些什么吗?”
长途奔波赶回来,来不及稍作休息就遇上了哥哥的死亡,她的面色已经是苍白如纸了。见我这般问,她不过是垂了垂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对面营帐便是我早已安排来候命的火头军,我想了想,只是吩咐了他们准备小米粥。
商若璃站了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浅浅抿了一口,便坐在桌子边上静静地看着我。见她如此,我有些尴尬,淡淡笑道:“商小姐,你……”
“你在担心三皇子?”
我愣了愣,仿佛是没有料到她会那么直接,但下一瞬,我便点了点头,道:“大军出发已有好几个时辰了,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外面雨下得这般大,不得不担心了。”
她没有立即答话,只是又喝了口茶水,漫不经心道:“茶水凉了。”
这次醒来,商若璃的情绪似乎变了许多,我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再次把视线转向营帐之外。这时,身后传来商若璃满含戏谑的声音道:“云舒,我一直以为你是对谁都是云淡风轻不予重视的呢!原来是我错了。”
呵!
我也想知道,曾几何时最为洒脱的葬花冢云舒变得这般了?
“等雨停了,我就要跟哥哥回家了。”
我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有人闪身走了进来,定睛一看,是火头军里一个小兵,身上没有雨笠,淋得很透彻。见他如此,怎么也不好怪罪他的鲁莽了。他出去以后,商若璃才打开那个还冒着热气的食盅,我替她盛了一碗,交到她手上。她仔细的舀了一汤匙,咀嚼起来。但她眉头那刹那的紧蹙,和小米粥里异样的颜色让我知道,这盅小米粥并不仅来自于火头军。
心下低叹,我没有多言,很早就知道,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理智的东西,不管陷入的人是何身份是何经历。
商若璃也没有多言说什么,只是低着头一个人闷闷的将剩下的小米粥全都喝光了,再抬头时,眼底有点滴的泛光。
这一刻,我们两个才是真正的相对无语了,从心底,我开始心疼这个失去兄长的大小姐。她的单薄,她的固执,是她成长的环境使然。同样优越的环境,却让商若璃和姬婉如有不同的人生际遇,这并不单单是天性的原因。商若璃自小就在等着那个不知何时才会归来的三皇子,而姬婉如,却是在皇甫珛的疼宠下长大的,期间差别,太大了。
“我认识姬婉如的……”
“报!王爷带着大军赶回来了!”
下意识地,我忽略了商若璃好不容易开口的话语,直直的冲向外面,任由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也没有任何感觉。报信的士兵还站在那里,见我冲出来,显然先是一愕,后继续道:“禀郡主,此战大胜,王爷和大军……”
后面的话我没有听清,也不打算再听。脚比我的心还要诚实,直直的奔向军营外,看着不远处泥泞中尽力疾驰而来的大军,看着正中间那个挺拔卓然的身形,默默地笑开。即便隔着那么远,我还是依稀可以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安静清冷,但不掩高兴……
几日后,皇甫逍的营帐内。
我手里拿着姬婉如的父亲当今的御史大夫商御史的信笺,薄薄的一张纸,内容也很简单:犬儿为国丧命沙场,理应葬于当地。余已得皇帝肯许,请三皇子为之周旋。另,恳请三皇子,命人送任性顽劣小女归朝,余不胜感激。
信笺是早上刚刚收到的,收到信笺时皇甫逍没有一句感慨,仿佛早就知道会有如此际遇了。只是请来了商若璃给她看了商御史的亲笔书信,然后便下令将商元帅葬于牧原末端,那里终年鸟语花香,直面朝阳。直至这个时候,皇甫逍也没有回来,商若璃也只是咬牙愤愤地骂了两个字“愚忠”便再也不肯走出营帐了。
“唉。”我收起这张纸笺,对身后传来的沉稳脚步声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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