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干声嘶力竭,早已不是原来的腔调,但犹然不忘哀求!
“大王饶命!”
“只要你饶我性命,蒋干发誓,绝对保守秘密,今日之事,烂在肚中,不敢言说!”
“若有违背誓言,死于蛊毒虫咬,尸首两分,永世不得翻身!”
蒋干苦苦哀求,金环三结拎在手里,来回旋转,作势要扔。
“好!俺便信你一次!”
孟获沉吟片刻,忽然抬头,喝令金环三结将他放下。
“你即刻将他护送出城,避免别人盘问。”
又转头警告蒋干:“你若干不守今日的诺言,纵然逃到辽东,俺也要把你抓回来,喂了蛇虫蛊毒!”
蒋干无法站立,跪伏在孟获面前,犹如一滩烂泥,唯唯诺诺,磕头如同捣蒜。
“子龙,还在等我么?”
孟获送走蒋干,来到太守府。
此时已近黄昏,太守府内人丁冷清,魏延、文聘等众将都已经散去,只有赵云一人,静静的站立在院中,似乎正是在等着孟获的到来。
“夕阳黄昏,专等大王前来共饮一杯。”
赵云转头,看着身形魁梧的孟获,他的身上依旧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最好!最好!我还没来荆州的时候,便想着有一天能跟子龙单独畅饮,今日果然有此机会了!”
孟获哈哈大笑,一手扶住赵云的肩头,两人并肩而行,往府里来。
大堂上,当中摆着一张方桌,两张木凳。桌上正中放着一坛酒,四周围着四个精致的小菜。
“蒋干走了。”
赵云淡淡的说道。他作为樊城的统帅,自然知道北门的守城校尉开城将由金环三结陪护的蒋干放出了城。
“走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孟获大马金刀的坐下,伸手抓起一把蚕豆塞入嘴里,那一小盘里立刻少了一半。
赵云默默点了点头。
“可是……”
“俺就不明白了。凭借俺的三军,若说踏平曹操百万雄兵,略有夸张,但要打几个大胜仗,宰他一半的兵力,当不是什么难事!”
“为何子龙,非要让我行此计策?你又怎知蒋干早晚必来?”
原本爽快的孟获,此刻四下无人,忽然变得犹如身在云雾之中,探身向前,眼睛睁的老大,盯着对面而坐的赵云。
“我在离开襄阳,带领众将转移樊城的前夕。军师曾反复强调,令我必须在此钉防十五天,并赐给我一个锦囊!”
赵云缓缓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青布锦囊,放在桌上,轻轻一推,转到了孟获的面前。
但孟获并未拆开来看,甚至并未低头看见一眼,依旧双眼盯着赵云,似乎想要听他说个明白。
“第十三日上,大王率部乘江夏云长的船只,来到樊城。”
“十四日上,大王骤出奇兵,大败曹军,初战告捷。”
“十五日凌晨,我按照军师的约定,打开锦囊,并将计策吩咐给大王,依计而行。果然天明之后,曹营里使者到来。”
赵云轻杯小酌,如报流水账一般的将这数日以来的事态发展简要的叙述了一遍。
孟获目光空洞,瞬息之间,目光转向天空。
此刻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一弯斜月挂在天际,散发着淡淡的白光。
“军师诸葛先生,掐算时机,推演事态,早在半月之前,已经将今日之事,一一料定了!俺真是不敢相信!”
孟获呆了半晌,长长吐了口气,将桌上的酒坛举了起来,咕咚咕咚一阵狂灌。
他生性粗豪,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这是多年的积习。要是让他如赵云那般斯文儒雅,浅尝低吟,那简直如杀了他一般。
“可是还有一件事,俺还是不明白!”
孟获忽然将手里的酒坛重重的顿在方桌上,方桌一阵乱晃,酒坛里的酒也飞溅了出来。
赵云神情从容,手里端着一双筷子,抬头说道:“何事?大王不妨直说。”
孟获无心吃酒,此刻满腹疑团,站起身来,围着桌子转了两圈,这才站稳了身形:“既然军师差我来樊城,作为奇兵。你们中原有话说的极好:‘兵者,诡道也!’为何军师又主动将我的三军弱点,真真实实的告诉了蒋干?他若回去,告知曹贼,那我两阵对峙之时,便要失掉诸多先机了!”
赵云忽然一丝苦笑,带着几分无奈的摇了摇头。
“军师的计谋,我多能领略一二,唯独这一点,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军师高明,另有深意,也未可知!”
……
次日中午时分。樊城北五十里的曹操中军大营里。
“丞相,南蛮王孟获曾受诸葛闻德的大恩,这次驰援荆州,是为了报恩而来,心如铁石,不肯归降。”
此刻站在众将和五大谋士面前的蒋干,依旧神态飘逸,举止从容,丝毫没有了在蛮兵营寨里被下的屎尿齐流的那份窘态。
“哼!”
“事又不成,反而遭他嘲笑!”
曹操原本以为,蒋干天赋奇才,这次樊城之行,必然成功,没想到又一次铩羽而归。
“也并非如此!”
蒋干抬头,环视众将一眼:“樊城二十万蛮兵,我身在其中,安如累卵。孟获对我毕恭毕敬,赵云有心为难与我,却有其贼心,无其贼胆!”
“蒋干这一趟,虽然并没有游说孟获投顺丞相,倒也并非一无所获。蒋干已经得知了孟获三军的命门!”
蒋干缓缓的从怀中取出一纸书信,呈报给曹操,一边说道:“藤甲兵刀枪不入,却最怕火,只因他周身藤甲,都是油南疆棕油反复浸泡而成!而象阵营虽然势不可挡,但大象身体沉重笨拙,空有蛮力。若我等以深沟浮土做出埋伏,足可灭其象阵了!”
众将震惊,没想到破解蛮兵的法门,竟然被蒋干窃取而来!
夏侯惇、张辽等人,心里更是感慨,若能早上一天得知这个消息,非但十万精锐不会沦丧,还能乘机灭了孟获的南蛮兵马,趁机攻下樊城!
贾诩、荀攸等五大谋士,皆是身具谋略的顶尖人才,各自心里思量,也觉得蒋干之言,起码也有八分的可信。
“如此机密之事,你又是如何探知而来?”
曹操接过书信,低头看了半晌,忽然抬起头来,双目如电,紧紧盯着蒋干的脸。
蒋干面色不变,神态依旧从容,不假思索的说道:“我往樊城,面见赵云,提起投降一事。赵云怒斥,部下众将也有怒色。后因与孟获有故旧之情,被孟获请入南蛮营中,盛宴款待。孟获重义气,再加借着酒气,带着我遍阅三军诸寨,于乱谈之间,透露出了他三军的优势和弱点。”
蒋干说话之间,轻轻咳嗽了两声,歉然说道:“丞相恕罪,干平时不善饮酒,因公而与南蛮王畅饮,至今稍有咳嗽。”
蒋干自离开樊城,不敢径直赶回营中,反而寻了个所在,沐浴更衣,整理说辞。他本是舌辩之士,若论上阵杀敌,立见生死,自然是个菜鸟,但论坐议立谈,则口若悬河,永不服输!
昨天在营寨之中,孟获曾说,他三军的弱点,皆被军师诸葛闻德先生指出并弥补消除。但孟获自以为是,反而认为那不过是孟获失口说出机密之后的掩盖之词,不足为信。所以向曹操汇报上,依旧只是藤甲兵和象阵的弱点。
“丞相,愿提五万兵马,配备火箭掘子军,再攻樊城,灭孟获,为先前的阵亡将士报仇雪恨!”
夏侯惇听得血脉贲张,他终于看到了复仇的希望!
“丞相,我领一万兵马,辅助元让,攻打樊城。只要击败孟获的三军,则樊城强弩之末的守敌,不足为惧了!”
“丞相,事态紧急,若令城内守军,回复了元气,消除了疲劳,则我十几日的围困之功,瞬间消失了!请丞相再次发兵,毕其功于一役!”
曹仁、张辽等武将,一个个摩拳擦掌,士气高昂,恨不得立刻便领兵出营,再斗孟获。
曹操此刻,却早已从失败的震怒当中冷静了下来,低头沉思,一句话也不说。
良久之后,忽然抬头,看着谋士的席位,张口说道:“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程昱拱手说道:“我在数年之前,曾听说南疆有一种特殊的葛藤,经过数十次的油浸晾干的工序之后,织成铠甲,善避刀枪,强攻硬弩也不能穿透。南蛮之人,穿着这种铠甲,戴上藤皮织成的手套,野狗饿狼,也不能伤他。”
陈群和钟繇二人,一直低头私议,此时二人齐声说道:“丞相,以我等所见,子翼刚才所说,当非虚言。孟获兵马,胜在一个‘奇’字,出奇制胜,只要我们窥破了其中的奥妙,得其弱点,击其七寸,不难破之。”
荀攸拿过蒋干的书信,仔细从头到尾看着,不时的又抬头看看蒋干,但蒋干面色从容,气宇轩扬。
“藤甲兵的铠甲,是否真的怕火暂且不论。只是这巨象阵,以深壕浮土对付,确实是一道妙计!我怎么想,除此之外,也并无其他更好的破解之法了。”
荀攸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书信递给了身边的贾诩。
“文和。你也说说你的看法!”
曹操早已经习惯了,不论什么问题,贾诩几乎从来都是最后一个发言,但往往能别出心裁,思虑独特,提出的方略很有见地。
贾诩右手捏着信纸,左手轻轻捋着胡须,眉头微微皱起:“丞相,我与荀攸之见相同,信上所提的破敌之法,当不失为秒策!”
“只是……”
贾诩神情忐忑,面色一变。
“只是什么?”
曹操语态和缓,神情平淡,似乎心中已有主张。
但底下文武众将,却都好奇而又紧张的把目光集中在贾诩的身上,想知道这谋算之王,又会有什么独特的见地。
贾诩略一沉吟,缓缓的说道:“只是……如果这是诸葛闻德之谋。则一切真的,又可能变成了假的!!”
此言一出,其他四大谋士,面色齐齐为之一变!
诸葛闻德!
以假乱真,以真作假,环环相扣,计计连环!
曹冲之死,马腾之死!乃至昔日的刘景升之死。其中扑朔迷离,真假缭绕,如烟如雾,但其中却又似乎都与诸葛匹夫,脱不了干系!
曹操面色阴沉,转头狠狠的看了夏侯惇曹仁等众武将一眼。
“我早已料定,这必是诸葛闻德之计!”
“昨夜他以孟获的骑兵,赢了我一阵,令我损失惨重。害怕我畏惧南蛮兵,不肯再出战,因此想要反客为主,诱惑我再次兴兵。”
“我若再起兵攻打樊城,必会遭遇更大的惨败!”
贾诩紧锁双眉,捋须点了点头:“就怕这是诸葛闻德的诱敌深入之计……”
蒋干在侧,目光一会儿从曹操身上看到五大谋士身上,一会儿又看看那些诚惶诚恐的武将,心里暗自好笑。
没想到自己几分钟之内书写的一封书信,便牵动丞相在内得文武众精英诚惶诚恐,谋断不定。
他自然也知道,仅凭这一点,他已经成功了!至少这一趟,不算是无功而返,丞相也不会因此而责怪于他了。
因为良策确实理论上有效,只是丞相畏惧是诓骗之计,不敢去大胆一试而已。
“报!”
“许昌急报!”
门外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许昌的斥候滚鞍下马,步入中军大帐。
正是荀令君府上亲派的斥候。
“禀丞相!”
“马超不为流言所动,兵马日夜逼近,毫无回转之意。益州虽暂时未见兵马,但益州斥候所报,也有调动迹象,恐怕早晚必兴兵来犯。”
“如今许昌人心惶惶,士族争相逃命,约束不住。”
“荀令君命我星夜前来,请丞相早做决断!”
曹操闻言,眼前一黑,差点摔倒,急忙伸手扶住桌案,身边的许褚,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
“诸葛闻德!!”
曹操咬牙怒骂,这一道背后的毒计,已经令他自顾不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