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
她的脸,象雪一样惨白。
圣女的脸!
术沙象一脚踩进深渊,深渊里是无尽的绝望;又如一脚跨入另一个世界,那世界里尽是天堂的弦音和花香。
“圣女是不能露出脸的”这个关于灭族的传说,每个伊枝人都笃信不疑。他们一生只会谈起这个话题一次,那就是在十五岁成年时,由父母在庄重的成年礼上,用庄重的口吻叙说,并被警告“不许发问,也不许谈论,否则便是亵渎神灵。”
可是,现在术沙看到了圣女的脸。
“我卜到绝卦了!”
“伊枝完了吗?”
“卦相上是这么说的。”
“你真美!”
“不要恨我,卜到绝卦,我只能脱下面纱。”
“我不信神!就是伊枝族全族战死,我也要你活着!”
“大罕!”
术沙倒退着出了车帐,眼睛始终盯着圣女的脸,在要完全退出的前一刻,他停住了,一字一顿地道:“如果此生我有缘见你一面,我会不惜一切。即使,这是以灭族为代价。现在,我知足了。”
圣女也忽然感到一片灵寂,她心头一震,一颗珠泪从雪白脸庞上滑下,滴在车帐的毛毡上,碎成百十粒晶珠。
“圣女说了,伊枝不会灭!你们几个,一定要将圣女送到安全的地方!”车帐外传来术沙的声音,之后世界恢复了正常杀戳的喧杂再度响起。
这个离蓝河边界三百里,离恩山三百八十里的林边草场,在大雨来临前渐趋平静。
蓝河战士在雨中麻木地清理着战场。
“这具尸体,带回去!”大公侍卫君悦在一具尸体前停住,吩咐士兵道。
雨水将那具尸体身上的血迹冲去,在旁边聚成一个小血塘。这具尸体的战甲与众不同,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兰顿花纹,这种花纹在兰顿只有公爵才能使用。而这个人却是个典型的伊枝人,这本就够奇怪的了。
而且,他在死时脸上仍保持着怪异的笑容,无比满足。
后来,君悦查出来,这个特别的死者果然特别,他叫术沙。
***绿海子决战,使一个古老的民族彻底从历史上消失。
这样的事件,在任何时代都足以震惊天下。
首先得到讯息的,不是兰顿帝国,而是西面的草原联盟。因为对兰顿王室的戒备,蓝河公国严密封锁消息达两周之久。
而云镜南是在十天后就得到了斥侯报信。
其时,阿南要塞正进行军事操练。参加操练的是新组建的联盟军。
场面不忍目睹。
神族战士排在最前,他们步伐整齐。但他们也是联盟军中唯一看得下去的阵形。
厥奴人各部跟在神族战士身后,大多数也是勇往直前,但速度却完全不一样,自然更谈不上什么阵形。
各部战士的战斗习惯都不一样,雄狮部的冲锋速度甚至超过神族,有几个雄狮部战士越过神族前锋五十多米才发现自己越位了,然后只好停下来等。
当然,雄狮部并不是移动速度最快的部落,草原上论到马速,谁也无法与急流部相比。不同的是,急流部在撤退时是最快的。现在还是冲锋阵形,他们躲在整个阵形的最中央,把石头部的队形挤得乱七八糟。
由于这已是第十八遍重新列队重新冲锋,水裳只觉得一口血含在喉头,随时都可能气得喷出来。她回头对云镜南道:“阿南,我快不行了,今天的训练还要持续下去吗?”
云镜南用拇指和食指抚摸着自己颏下该长胡子的地方,咬着嘴唇想着什么,听得水裳相询,答道:“当然,今天是联盟军训练的第一天。正所谓万事开头难。”
“难!是啊!可是我也没想到有这么难。”水裳的头歪靠在云镜南肩上,哭丧着脸道。
云镜南搂搂她的肩以示安慰,小声道:“可不能让战士们看出你不耐烦,连水大将军都没了信心,联盟军还怎么训练?”
水裳一听,重又站直身体。
“真是个好女孩啊!”云镜南心道“要是能有这样的伴侣,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除了长一脸长毛。”
水裳正好转头,看到云镜南神情有异,怒道:“色迷迷地想什么呢?”
“呵呵,这个这个嘛!”云镜南在这种情况下总是打哈哈,但他总是要想出个话题来转折的,否则就会挨几脚“水裳,你没觉得阿思对你有意思吗?”
水裳仿如没听见这句话,重新望向乱作一团的联盟军阵形,一脸担忧地道:“唉,这队伍到底要怎么练啊?”
云镜南见她装懵,知她不愿回答,也知趣地将话题转开,笑道:“我看我们的联盟军有潜力,现在只是配合不熟练罢了。你知道什么叫作人尽其才吗?不对,应该说什么叫作调度有方。”
水裳错愕之下,云镜南用草梗在沙地上重新画起联盟军阵的布置图。
这一次,急流部被分在军阵两侧,负责哨探打援。神族被排布在军阵中心区,成为整个军阵的中坚力量。而雄狮部、翔羊部则被安置在前锋位。而在接战程序上也作了改变,以往一窝蜂式的前线冲锋被改变,云镜南规定:在冲锋之前必须将壶中之箭的八成射完。
谁也不曾想到,就是在这样一天时间里,草原联盟军训练的头一天,伟大统帅云镜南创造了享誉战争史的骑兵战模式。这个战法看似简单,却彻底改变了草原骑兵在大型战阵中从不敢与兰顿、王朝军阵硬碰的惯例。
没有经过严密构思,只是草草地在沙地上画出的战法,在日后实践中被千百次证明。直到千余年后,才有军事研究家用文字分析出这套“云式战法”的百胜决窍。
“云氏战法”这个名称是由后世学者正名的,而当时这套战法叫做“水裳战法”
因为,云镜南调整战法后,主要的训练由水裳执行。
而他本人,因为接到“绿海子”决战的情报,当晚便带着几个卫士风驰电掣地赶往蓝河公国。
忆灵生死未卜!
蓝河军在绿海子决战中取得胜利,可是身先士卒的国主却身中三箭,座下马更被射毙,当场口吞血沫而亡。
蓝河军中有许多人认识云镜南,知道他是国主的好朋友。
忆灵昏睡不醒,云镜南连战甲都没脱,便轻轻坐在她的床前,握着忆灵微温的手,轻身抚慰。
云镜南的声音是那样温柔,以至于侍立在几米外的君悦都无法听清。那种伤心欲绝的表情,只有情到深处才会显现。
云镜南在忆灵的床前跪了三天三夜,没有人看到他合眼。
同样挂念着国主安危的蓝河侍卫、侍女们,看到云镜南那时的样子,无不泪下。
“阿灵,你不要吓我!大夫说,你活下来的机会还有二成,你千万不要信。我已经把那个乱嚼舌头的大夫关到茅房里去了,我对他说,如果你醒不过来,他一辈子都别想离开那里。”
“阿灵。我今天把那个倒霉的大夫放出来透了透气,因为他说自己的脑子糊涂了,你醒过来的机会至少也有五成。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阿灵,我决定还是把那个大夫放了。他说,只要你自己想活下来,就一定会醒。会有不爱惜生命的人吗?我想没有。你长得这么漂亮,心地又这样好,简直就是老天造就的最好的女子。你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着呢?”
“如果你真的不想活了,那一定是我的错,是我伤了你的心。如果你真的这样想,那我会随你而去的。因为在我心里,你是我的妻子如果你不欠意当一个骗子的妻子。”
云镜南从早到晚说个不停,眼中尽是迷离和黯淡。
君悦和一边的侍女们一面为这惊天地、泣鬼神的痴情所感动,一面按捺下心中的悲痛。少了忆灵的公国,有许多事要做。
首先,消息不能被波旁城知道。蓝河军进攻伊枝人,这本就是违背兰顿王旨意的事。一旦忆灵病危的消息传出,谁知道王室会不会借此机会将蓝河公国收管?从上一次伊枝之乱后,蓝河人对兰顿帝国普遍失去信任。
他们没有想过,消息总有传出去的一天,到了那时又将怎么办?君悦只是本能地去做事,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是在等忆灵醒来。当然,即使是忆灵活了下来,她要面对的还会是同样的问题。只是君悦对蓝河的女领袖有信心,他相信只要忆灵在,一切问题将迎刃而解。
另一个问题,谁也不愿意去想,只有君悦默默地在准备。他在准备忆灵的后事。
这让很多人不能理解,没有人愿意相信国主会离他们而去。
可是对于君悦,他的想法与众不同:“如果国主真的死了,我也一定要让她开开心心地离去。让全蓝河的人,都记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