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少时说过的那些话,要做好朋友,要不离不弃,要考同一所大学,要永远在一起。
或者,要当特警以及要当作家。
小航带我回去的路上,我跌倒在雪地里,站起来的时候把自己的裤子从脚踝处撕到了大腿处,露出了里面红色的保暖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做,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
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看见了站在寒风中的涂涂。
好像一下就清醒了,可是我却没有办法让涂涂看到更美好的自己。
小航扶住我,朝涂涂喊:“是老师派你出来擒我们回去的吗?”
“不!”涂涂的回答铿锵响亮“我是逃课出来的。”
晚上挑灯夜战,数学题把我难到七窍生烟,忍不住给涂涂挂了电话。
“在做什么?”
“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啊?”我伸了一个懒腰顺口问道。
“那天”涂涂顿了下,而我的那个漫长的懒腰还在继续“你跟我说表白什么的,怎么回事呀?”
“”我的懒腰戛然而止。
“喂——”
“”“喂喂喂!”
涂涂跟我穿得毛茸茸的跟两只熊似的并排挂在单杠上,前后晃悠着,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无非是班级里的八卦。
“你跟小航好像关系很好啊。”
“一般啦。”
“可你们完全是不一样的人啊。”涂涂眉开眼笑的样子“小航是那种很man的男生。”她跳下来在我面前摆出大力水手的姿势来,我笑喷了从单杠上掉下来,盯着涂涂的脸蛋,好看,嗯,真是好看啊。就在我心猿意马的时候,她突然说“昨天晚上小航有打架你知道吗?”
“他经常打架啊。”
“他昨天有为我跟人打架啊!”“”“昨天在公车上有男生欺负我,他就在车上跟人打起来了。”涂涂三言两语解释完。
“那你没谢谢他?”
“要怎么谢呢?”
“”“小七,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吧。”涂涂一脸期待的看我,而我的心就仿若被挖出来,裸放在这零下三十度的冰冷空气,被寒冷撕扯着慢慢冻成僵硬的一团。
“嗯。”“那你帮我向他表白。”涂涂的脸被烧红了“你也一定不会拒绝的,是吧?”
后来。
平安夜,天还没黑,整个校园里就被惶恐的甜蜜围拢着。学校周围的苹果简直要脱销了。水果店的小贩简直要把嘴巴咧到腮帮子后边去了。
好朋友们三五成群,相约晚上的活动,忍不住在上课磋商研讨,新来的语文老师发起了脾气,叫走了涂涂,甚至惊动了班主任,一直到把涂涂弄哭。
可是我却不知道——
我被小航拉着出去看他打架。
男生甲是小航的朋友,正在跟女朋友闹分手,那女生就说男生甲,那你从这跳下去吧。那是顶楼跳台,往下到一半的第三层有个夹台,男生甲不是大脑抽筋就是对女友至死不渝,他想都没想就纵身一跃,跳了下去,结果很惨地摔成了骨折。这还不算,因为摔在三楼那么高的一个夹层那里,既上不去也下不来,惊动了学校,最后是119的消防战士把他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因为医药费的问题,学校跟双方家长吵着彼此不可开交。
小航要替朋友出气就问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那个女生另有新欢,叫男生甲跳楼也是他新男友的主意,于是小航就要修理修理女生的新男友。
以前有经常看到小航叼着烟头。
那次我才知道小航其实不抽烟,叼着烟不过是他耍酷的姿势罢了,另外一个作用就是他要打谁就把烟头按在谁的胳膊上。
小航结束战斗回到学校的时候,涂涂一个人趴在教室里哭。
校园里充斥着硫磺的味道,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小小的烟花,在夜色里摇晃着,喊叫、嬉戏、追逐,有很多情侣借着夜色的掩护牵起了手,好像是非常幸福的样子。
我拿着一个青苹果,攥在手心里,在头顶盛开的巨大烟花里,慢慢地蹲下了身。
非常、非常难过。
就像是关于莉莉周的一切里的莲见,在电影的最后,那个十四岁的白衣少年出现在演唱会场外的大屏幕前,与巨大屏幕上的莉莉相比,莲见是那么弱小、那么可怜。
那么让人想哭。
空荡荡的广场上吹过来寂寞的风。
偶像的歌声擦破云朵贴着苍穹朝天外飞去。
而莲见那个时候就做好了决定吧,把匕首插在青苹果上,然后捅进星野的身体。
当小航呼哧带喘地跑回来时,我把手里的苹果递给了他。然后他又习惯性地拍了拍我的肩转身就跑,朝着不远处的涂涂跑过去。
“给你的。”我依稀听见“嗯,平安夜快乐。”
晚上回家的公车上,我把脸贴在窗户上,看见广场那里又在放烟花,一朵一朵,奇葩一样升上天空,而在那些漂亮的烟花下面,我看见小航咬住涂涂的嘴唇。
我甚至能够想象到小航跟头野蛮的小兽一样,咬破涂涂的嘴唇,鲜血的腥味弥散开来,刺激着小航的荷尔蒙四处乱飞。
那个晚上的他们俩消失了。
都没有回家。
只有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不是莲见。
所以我不会把匕首捅进小航的身体。
我退回原来的壳里,放弃对女孩子继续探索的想法,安分守己,坚决做个老师眼里的好孩子。
平安夜后的考试,小航照例跑来把四张粉红色的答题卡塞给我。
“帮帮忙?”
我欣然接受。
但在涂卡的时候却故意把所有题目全部答对。
出成绩的时候,小航的成绩赫然进了前五名。只是,他平时成绩那么烂,所以——
简直是自取其辱。
老师问他怎么回事,他一声不吭,没有办法,老师叫来了小航的家长。
小航做公安局长的父亲知道后,据说是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但是,自始至终,小航都没有供出那个帮他做答题卡的人是我。
那次以后,小航没再求我帮他涂答题卡。
后来的两年,小航没有像我想的一样,三心二意,而是一直跟涂涂在一起,虽然三番五次的争吵、分手又重新合好。
我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的喜怒哀乐沉默不语。
一直到高考结束,他们俩都纷纷落榜。
而我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大学。
好像我的青春也就这么结束了。
年少时说过的那些话,要做好朋友,要不离不弃,要考同一所大学,要永远在一起。
或者,要当特警以及要当作家。
为什么那些信誓旦旦的愿望,纯洁透明如同盘踞在枝头上的白色花朵,最后都莫名其妙地消散在岁月的风中。
可是我仍旧觉得自己没长大,仍旧习惯在路上的时候挂着耳机,最喜欢听五月天的歌,喜欢他们唱歌时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这么多年,一直写着青春期的故事,被人恭维着戴上青春作家的帽子。
可是,小航——
结束了作协组织的作家采风活动之后,我赶回老家的时候,小航已经不在了。
母亲说小航是在他生日那天去世的。
核对了一下日期,我才意识到与我同岁的小航,生日比我还小。我的生日是重阳节,而他的生日是12月7日,大雪节气。
那一天大雪纷纷扬扬。
涂涂早已经跟小航分手了,她在另外一个城市工作,做电台主持,并且计划来年结婚。小航出事之前神差鬼使地给涂涂挂了电话,当时像是喝多了酒,电话里也能感到他的几分醉意。
涂涂对小航感觉特别不耐烦。
甚至在小航问及要是我们没分手的话的时候不客气地挂了电话。
但还是接到了小航的短消息。
——祝你幸福。
电话里,涂涂说着说着就哭了。
“要是知道一个礼拜之后就出这种事,我说什么也不会挂他的电话”隔了很半天“你说小航在那一边会不会怪我。”
握着电话的手心微微出汗,我把电话从左手换到右手。
“小航会想你的吧。“
然后,电话那边的涂涂终于控制不住,扯开喉咙,呜咽声四散迸裂,那些挂在少年脸上的纯真笑容,那些响在蓝天下的浅吟低唱,那些投射在少年鼻翼上的深深浅浅的光影在漂亮而苍凉的大雪天里,全部翻转着依次呈现在我的眼前。
小航,再见。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