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百济归来。我来长安招募几个人手,洛阳那头有用。若是明日能办成的话,我直接就回去。”
“这么着急”杨夫人的声音里有几分无奈。
但想到洛阳那边的情况已在此前女儿送回来的信中告知于她,她又觉得,估计确实不容耽搁。
李清月安慰道“等我下次再来陪外祖母久一点,或者等什么时候接外祖母往洛阳去久住吧。”
虽说长安是帝都,可无论是她还是阿娘,都显然更喜欢洛阳。
“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杨夫人叹了口气,“我是说,你要走得这么着急,我原本还在斟酌这件事该当怎么说,现在便得跟你交代明白。”
“诶”
李清月只愣住了那一下,就已被腿脚有力的老夫人给拉去了内堂,省得外头有人听她说话。
杨夫人缓缓说道“你来得迟,没撞见前头来拜访的人。那是弘农杨氏来了人。”
“和外祖母攀亲戚的”
李清月听阿娘说起过弘农杨氏那点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
说是还能统称这个名头,实际上的血缘关系,大概也就是大家心中有数了。
“要只是攀亲戚的也就算了。”杨夫人嗤笑了一声,“你阿娘如今摆出来的做派其实也不错,能让有些试图借着裙带关系上位的人打消算盘。但总还是有些人会抱着些其他想法的。”
杨夫人活到这个年纪,除却亲情之外的东西都还看得明白。
便是在朝局信息上有些迟缓,需要女儿告知她如何去做,也并不妨碍她在听到今日的那一出后意识到,这登门恐怕不是好事。
杨夫人道“他们是来谈亲事的。”
“亲事谁的亲事”李清月有点惊讶。
既然此事被外祖母专门告知于她,便是该当和阿娘有关。
而不是诸如给武顺母女说亲之类的情况。
虽然李清月是挺想这么干的。
杨夫人抛出了个有点惊人的答案,“给你那太子阿兄。”
李清月哑然了一刹,“翻过年去他也才十岁”
给一个十岁的孩子说亲,便是古代早婚,也少有这么干的,何况李弘的身份还是太子。
他们怎么想的啊
可李清月又陡然觉得,这行为好像还真是世家干得出来的事情。
想想看吧,当今天子正在病中,这一次的头风病或许能在神医的诊治之下被控制住,但三代遗传下来的痼疾,无人能确保下一次会不会直接让他送命。
好像该到了下注于太子身上的时候。
如今皇后得陛下信赖,只隔着一辈人,便能同弘农杨氏搭上关系,朝堂之上还好说事。
可若是太子即位,杨夫人又已年老,谁知道会不会与他们日渐疏远。
这可不太妙了。
既然如此,不如试试为太子定下一位弘农杨氏出身的太子妃。
若是杨夫人同意的话,由她去向皇后说起此事,成功的可能性很高。
可惜,他们显然低估了这位荣国夫人。
“看来你是想明白了”杨夫人瞧着李清月已有恍然的表情,开口问道。
她这个外孙女可真是聪明异常。
也难怪她母亲放心让她出来办事。
李清月点头,“差不多想明白了,来稳固姻亲关系。只是他们选择的时间不太好。”
“是啊,倘若他们换个时间来同我说,比如在我身体衰败下去,觉得大限将至的时候”
“呸呸呸,哪有这么诅咒自己的。”李清月连忙打断了她的话。
杨夫人好笑地瞥了眼她,“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那你倒是说说看,这个时间不好在哪里”
李清月不需犹豫,“阿耶还想长命百岁,怎么会容许有人在此时随意下注。”
“连阿娘都在此时先是为他举办献俘大典,后为他此事就先不说了,再有便是为此病症里外操心。他们倒是很有胆子,想在此时为太子订亲”
“若是七八年后或许可行,如今却是找死”
“说得不错。”杨夫人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所以我同他们说,太子的婚事是陛下和皇后决定的,不是我来定的。”
“他们与其关心此事,还不如想想如何在朝中升迁。你猜他们想说给太子的是谁家女儿”
李清月向她投来了求知的目光。
“九寺五监中的卫尉寺丞杨思俭,家中有个跟你岁数相仿的女儿,就是她们想说给太子的太子妃人选了。”
李清月掰着手指一算,更觉此事有些好笑,“从六品上阶”
若是从卫尉寺丞升到卫尉少卿可能还好些,现在确实是怎么听都觉得有些人还在梦里
她这会儿更是庆幸,自己方才在瞧见了那访客的马车时没有直接现身此地,给那等脑子不好使的人找上搭话的机会。
杨夫人说道“你能看得懂其中的关系,你阿娘肯定也知道,我是不用担心的。不过我怕那些人里还真有胆大包天亲自造访皇后的,先提前与你说一声。反正你很快就回洛阳,也不需我另送一份书信了。”
这些人有没有这个上门去的胆子呢
以杨夫人对今日来客的神情观望,恐怕是有的。
她早年间在长安城中四处拜访,看得明白那种当真有底气的高傲和如今弘农杨氏的这一种之间,到底有着多大的区别。
偏偏这些人,不可能像是武家一般如此轻易地打发掉。
“其实也简单。”李清月摸了摸下巴,给出了个答案,“他们要是真找到洛阳来,我就说,反正都是攀关系,不如让他们把那个小姑娘送我这儿当伴读。”
“当太子妃多不保险,还是当公主伴读安全。”
要知道,那长安的长乐门里,可还住着个隐太子妃呢。
李清月理直气壮地又补充了一句“他们要是不同意,我就闹到阿耶跟前去。您别担心了,这种事情好解决得很。”
她还没到十岁,可以继续不讲道理。
杨夫人被这表现噎住了“”
她忽然觉得,比起担心女儿会遇到另外一波亲戚的打扰,还不如担心一下,这些人遇到她的外孙女,会不会被扒皮抽骨吃个干净。
再一想想,阿菟刚才说,她来长安是做什么的来着。
哦,招募人手的。
那就只能说,希望对方自求多福了。
“可是您真的不想往洛阳去吗”李清月第二日原本已要出门了,又扒拉着门框朝着外祖母发问。
“其实我能猜到您现在的想法,”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您觉得现在去洛阳,有点对不住姨母,但您真的不想看看,由阿娘筹办的献俘大典会是什么样子吗”
杨夫人的神情微怔。
阿菟的这个问题,当真是正中要害了。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纠结,才让她在本可以跟着媚娘一并回并州省亲的时候托病拒绝。
也同样是这个缘故,让她在听到前往洛阳的邀约后总是暂时忽略过去。
又听李清月继续说道“您想想,贺兰敏之他又不是不回来了,姨母也不会始终跟阿娘生分。怎么说,你们三个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呀,阿娘肯定很希望让您瞧见她风光之时是何种样子的。”
是啊。
如今陛下抱病,媚娘忽而如阿菟所说要主持大局,所担负的压力必然不小。
她这个做母亲的明知还有“亲人”在图谋算计,也明知女儿正在走出对她而言重要的一步,却还要只在长安遥遥祝福吗
阿菟那双尤其像她母亲的眼睛,更是让人让人不由想到入宫之前的武家二娘子。
她轻轻地伸手推了推面前的外孙女,“你先去忙你的事情吧。”
这话听起来真像是拒绝,让李清月都不由鼓了一下腮帮子,露出了点沮丧的神情。
结果下一刻她便听到外祖母说道“万一你那回去的队伍闹闹腾腾的,我就不跟你一起走了。我都多大的人了,经不起这个折腾。”
李清月目光一亮,当即应道“好嘞,保管让您满意。”
她没再多耽搁,直奔长安西市而去。
四年前刘仁轨带着她在此地,以观摩那西域胡商为由,为她上了第一课。
四年之后,便仿佛是这堂课的收尾。
这回纥来的胡商到底是何脾性,在刘仁轨的讲解之下,李清月已大略有数。
但让人有点奇怪的是,这胡商的铺面居然一点也没扩张,还是她当年看到的样子。
李清月从当年那酒肆上往下看去,还能隐约瞧见那位回纥商人的影子。
只是没像当年那般直接站在店铺之外罢了,并不难认出身份。
确实是他的地盘。
“你说,他为何没拓张势力呢”
一个聪明的商人,在一个商业越发发达的地方,不该是这个结果吧
可惜她这两年几乎没在长安,就算是跟着老师去体察民生,也去的洛阳里坊,倒是没留意过这边的情况。
但阿史那卓云是负责教习武功的,又不是当参谋的。
此刻听到这句话也只能摇了摇头。“要不,我将他给您抓上来问问”
“”这个就不必了。
李清月道“你还是去将酒肆老板请上来问问吧。”
这酒肆老板从李清月的口中听到了刘仁轨的名字,端详了这位年少贵客有一瞬,忽然朝着她行了个礼,这才答道,“您若说的是那个油滑的葛萨,我倒是真知道些。”
“去年苏将军不是击败了九姓铁勒之中的思结部首领都曼吗葛萨虽然隶属回纥部,但跟思结部往来最多。”
“都曼那个当首领的都差点被陛下砍了脑袋,得了苏将军的求情才保住性命,葛萨这种在长安城里做点买卖的,自然是得夹着尾巴做人。”
“不过您且看吧,他这人认识的同行最多,也总有奇怪的办法弄到物资和马匹,最多再当半年的罗鹑,就得重新折腾他的买卖。”
原来是这样李清月扶着窗沿,又朝着那头看了一眼。
这酒肆老板的话倒是让她确信,她居然还选了个好时候来到此地。
她颔首道“我知道了,多谢您告知。”
她再不需观望,在支付过了酒钱后,直接领着卓云一并踏入了那间曾经去过的店铺。
那葛萨本已在柜台后头打盹了,忽然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当即将头一抬,也在瞧见来人衣衫布料的那一刻眸光锃亮。
他近来夹着尾巴做人是一回事,有客人到来,可不能不赚钱
但让他意外的是,来人上来便是一句,“我来寻你做一笔交易。”
等等她说的,是交易而不是生意
葛萨有一瞬顿住了脚步。
这听起来实在有些奇怪。
更何况,说出这话的人固然衣着不凡,话音郑重,却也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令人只觉她是来开玩笑的。
葛萨一边继续自柜台后头走出,一边问道“可我并不认识您,为何要忽然找我做个交易”
问话之间他已又将来人打量了一番,确信自己确实不认识这个年纪的长安贵族。倒是那随行的胡女,不知为何让他有点熟悉感。
可他一个做买卖的,一年到头见到的人多不胜数,恐怕人人看起来都有点熟悉,并不能作为评判的标准。
那么这突然上门的两人,就应该确实不在他的熟客范围。
然而他刚站定,便瞧见那女孩抬眸一笑。
可若是他没有看错的话,这笑容之中,怎么看都有几分讥诮的意味。
她说出的话就更是奇怪了,“四年前你想借给我老师一笔贷款,我瞧着你这人有点意思,这个理由,你可还满意”
“你就当”李清月顿了顿,像是想出了什么绝妙的答案,将语音一扬,“我是来报恩的好了。”
“贷款”二字一出,葛萨不由一惊,也下意识地以更为细致的目光端详起了面前的孩子。
从三岁到七岁的四年,在一个孩童身上还不至于造成翻天覆地的影响,还能窥见当年的影子。
当年他也曾经遗憾于那对祖孙为何再未出现,否则他说不定真能凭借着投资那二人得到不少进项。
结果
结果他怎么也没想到,会与那个孩子以这种方式见面。
他惊呼出声“是你”
但很显然,他所面对的惊吓还没结束。
因为下一刻,他就看到那孩子抬起了一只手,一枚金丝鱼袋正吊在她的指尖,唰得一下垂坠了下来,在他的眼前摇晃过去,而后
经由几次摆动,定在了那里。
那是一枚,代表官员身份的鱼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