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宋观cháo虽还年轻,但已经指挥士兵打过几次jīng彩的胜仗,在军中颇具威望。倘若此事传扬出去,那些为宋观cháo鸣不平的将士们必将军心涣散,试问一个四分五裂的军师,又如何还能拥护贤王进京继位?
这样的道理,宋观cháo焉能不明白?
到最后,他也没能杀得了谢弈,更无颜再见孟元娘。他甚至都不敢再回到他与孟元娘的家中,只浑浑噩噩地混迹于酒馆当中,终日借酒浇愁。
孟元娘等不回宋观cháo,想着他或许是不肯要她了,可惜孟家教养出的毓秀一般的女儿,天生得一颗玲珑心,鲜活、明艳,却在之后逐渐化灰。
后来四王爷趁人不备捉了孟元娘,以她为人质,bī迫宋观cháo拿贤王的行军布阵图来换。
宋观cháo去救孟元娘时,孟元娘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她说:“观cháo,我怕你来救我,但你能来,我很欢喜,这就足够了。你我今生夫妻一场,情深缘浅,我不想再拖累你,我知你有鸿鹄之志,别为我乱了心,我孟元娘愿成全你的大义!”
连四王爷都想不到,这孟元娘早就抱了必死之志,qiáng行挣开束缚,一头往那刀刃上撞去,自尽于宋观cháo的眼前。
宋观cháo永远忘不了发妻倒在血泊当中的样子,虽说四王爷最终伏诛,但宋观cháo在此之后更是一蹶不振,有时也会变得疯疯癫癫的。
直至贤王入京登基的前夕,宋观cháo为保护贤王身中数枚毒箭。
裴承景将安伯请来为他医治,安伯说箭上的毒性不浅,却很容易拔除。
宋观cháo当时形容枯槁,一心求死,对裴承景唯有一句:“放我去找元娘罢,你就当是饶了我,饶了我……”
宋观cháo毒发之际,小儿敏郎就在不远处呆呆地坐着。他已经会走路了,也会喊爹爹妈妈,但还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流泪,却也不怎么爱哭出声。
宋观cháo看着敏郎,心中难免嫌恶,觉得这孩子可恨,但有时又觉得他可怜。
到最后关头,宋观cháo还是死死地拉住了贤王的手,恳求道:“稚子无辜,但求王爷好好抚养敏郎,别让他受苦。”
贤王知道谢弈做过的那些混账事,愧疚于心,他将敏郎抱在怀中,郑重地点头道:“本王答应你。”
宋观cháo终于松了一口气,眼神也逐渐涣散,右手抬到半空当中,像是要捉住什么似的,口口声声喊着:“元娘,元娘,你还在等我么?你别怪罪我,等、等等我,我这就来了……”
孟元娘、宋观cháo相继离世,唯独留下一个孩子。
此子的身份关乎皇族荣誉,终不能见天日,故而仍以功臣遗孤为名,由贤王将这孩子留在宫中教养,赐姓谢,名从隽。
除贤王府以及贤王身边的一gān近臣以外,没有人知道谢从隽的真实身份,又因涉及皇族秘辛,更无人敢对外张扬。
但这些往事,一桩一件都看在了徐守拙的眼中。
人人都以为,徐守拙和宋观cháo二人素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也是在宋观cháo死后,这个一直被宋观cháo压着锋芒的徐守拙才能异军突起,得到了先帝的重用。
徐守拙是宋观cháo死后最受益受利之人,该是最盼着他死的。
但自从先帝驾崩、谢弈继位以后,这世上或许已经没多少人记得,自幼与宋观cháo相依为命的人是他,结成八拜之jiāo的人是他,冒着横死的危险都要救宋观cháo出狱的人也是他。
徐守拙自认自己绝非光明磊落之辈,可之于妹妹徐念青,之于兄弟宋观cháo,他一生唯有珍惜,从不敢有半分亏欠。
仇恨的种子在宋观cháo死时就在他的内心深处悄然种下,而等妹妹徐念青不明不白地死在宫中以后,这种子就似发了疯一样破土而出。
他无法不恨先帝,不恨谢弈,不恨裴承景,他恨这梁国当中每一个对不起宋观cháo、对不起徐念青的人!
多年筹谋,只待今日。
如今的徐守拙已然年迈,但他依旧有着一双深沉而锐利的眼。
也许这些仇恨都过去太久太久了,久到他现在可以很平淡地说出来。
“皇上,你能理解么?宋观cháo是胸中有大义之人,臣虽与他道不相同,但在他面前唯有自惭形秽。臣还想过,来日史书工笔,我徐守拙的名字不过是上面的一抹灰尘,掸一掸就没了,唯有他能够名垂千史,流芳百世。但这样的人最后却被裴承景、被先帝用这样的大义bī死了,真是可笑可怜。”
崇昭皇帝冷声道:“所以太师今日是来向朕问罪的么?”
“问罪?如果问罪有用,宋观cháo也不必死了……臣早就不问了。”徐守拙缓缓闭上眼睛,语气也放得很轻,道,“老臣想,既然裴承景那么喜欢做大英雄,那么在乎他的家国大义,那他只有为大义而死,才能算死得其所,所以老臣就帮了他一把,让他们裴家的英魂永远留在了走马川。”